正扭头唤人牵来自己的坐骑,却被秦萧拦住:“秦某为使君准备了一头坐骑。”
说着,回头使了个眼色。
方才得了糖的小亲兵会意,脚步飞快地窜去后头,片刻后牵来一匹马,身量高挑、毛发火红,阳光映照之下,通身闪烁着丝绸般的光泽,直如火烧霞蔚。
崔芜瞧着眼熟,复又欣喜:“这不是……”
秦萧颔首:“这便是当日阿芜救下的小马,我替你养了两月,已然训练成熟,可想试试?”
崔芜爱不释手地抚摸小红马,那小马极通人性,竟似认识崔芜,探头舔了舔她的手,顺带将掌心里最后一点糖渣舔掉。
丁钰跟着凑趣:“秦帅的大黑是芝麻糖,那你这匹是不是叫山楂片?”
秦萧极锐利的目光扫来,显然对姓丁的信口开河起的名字不是很满意。
崔芜亦不喜欢:“我不爱吃山楂,牙都酸掉了。既是战马,就该起个喜庆些的名字,方压得住煞气。”
想了想,果断拍板:“就叫火锅!”
秦萧彻底放弃了。
他不再做任何争辩,任由崔芜与丁钰热火朝天地商量着坐骑名字,然后不失时机地插了句嘴:“这风眼看着大了,再耽搁下去,咱们都得吃沙子。”
这话比什么都有效,崔芜将给马起名字的事暂且搁置,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那就启程吧。”
她接过阿绰递来的挡风帷帽罩在头顶,利利索索地翻身上马,只一个动作就足以让秦萧看出,她这阵子虽忙于公务,却并未落下骑术。
再一细瞧,她窄口的胡服袍袖下露出两个细长的牛皮口袋,正是秦萧亲手做的沙袋。
头顶风沙肆虐,秦萧却莫名心情大好,翻身坐回马背,对崔芜一笑道:“赛一程,敢不敢?”
崔芜翻白眼:“我刚学会骑马多久?平时也难得有机会练习骑术,不比兄长,生于凉州长在大漠,小半辈子都在跟战马打交道,当然是……”
秦萧听她掰扯半天,原以为这丫头要知难而退,谁知崔芜话没说完,两腿用力,猛地一夹马腹。
小红马扬蹄嘶鸣,离弦之箭般窜出,奔了大约有五六丈,方听崔芜朗朗笑声裹挟在沙风中传来:“——当然是放马过来,谁怕谁!”
秦萧:“……”
安西少帅叱咤大漠多年,头一回被个女子摆了一道,一时只觉新鲜。
一干亲兵不知自家少帅所想,唯恐他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纷纷识趣地转开视线。唯有那年纪最小的小亲兵胆子大些,偷眼瞄着秦萧,只见他非但未露恼火,嘴角反而抿起极细微的笑意。
下一瞬,他亦甩动缰绳,与他配合默契的坐骑扬蹄奔出,紧追着崔芜而去。
崔芜骑术不比秦萧精湛,奈何新换的坐骑实是一等一的神骏。这小红马虽是大病初愈,却一点看不出体力不济的意思,反而因为在马厩里闷了两月,憋了一肚子的气。此际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撒欢似地往前飞窜。
最难得是它奔得虽快,脚程却极稳,崔芜伏在它背上,几乎感觉不出寻常坐骑的颠簸。
虽说是比试,秦萧却无意与她争先,只不远不近地缀在一旁。奔了大约有一柱香光景,他估摸着崔芜的体力到了极限,这才策马上前,替她拉住缰绳:“够了,歇一歇吧。”
崔芜尽兴跑了一程,额角尽是亮晶晶的汗珠,心中畅快不已:“不跑了吗?”
秦萧留意到她被缰绳勒出深深印痕的掌心,心知崔芜到底学骑马未久,自己虽不觉得,但若再这样跑下去,这双手势必握不住缰绳,明日免不了吃肌肉酸痛的苦头。
遂道:“不跑了,与阿芜说说话。”
崔芜揭开纱帘:“兄长想说什么?”
她刚跑了一阵马,浑身气血涌动,脸色红润明媚,好似夏日傍晚天幕最绮丽的一抹彤云。秦萧看在眼里,极为满意,口中道:“方才与你共乘一车的文士,可是你三顾茅庐请来的大才?”
崔芜警觉:“兄长什么意思?那是我好不容易请动的人才,你不许挖我墙脚!”
秦萧并不十分理解“挖墙脚”的含义,然而他看懂了崔芜的紧张和戒备,一时好气又好笑,马鞭轻甩,在她帷帽边缘磕了下:“这么防着秦某?这就是阿芜所谓的相互扶持、患难与共?”
崔芜理直气壮:“我说的患难与共是我跟兄长,不包括手下人!”
秦萧:“……”
虽然知道崔芜是在胡搅蛮缠,可别说,这话还真没毛病。
他摇头失笑,见方才那一下将崔芜帽沿磕歪了,又从马背上倾身过去,替她正了正帷帽。
崔芜莫名有点不自在,但秦萧的动作太自然,等她意识到哪里不对时,他已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还未来得及向阿芜道谢,”他不再提方才的话头,转而道,“亏得阿芜的主意,今年河西牛羊成群,将士们再不曾忍饥挨饿,官仓粮储也比往年充盈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