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笑了。
“当然不会,”她说,“现下是过渡时期,先由我兼着,盖相为副。等理出头绪,自然有更合适的人接手。”
丁钰想问“更合适的人是谁”,瞅着女帝神色,终究没开口。
“你既要分权,兵权自不用提,财政大权也不能放任,”他托着腮帮,“我记得北宋那会儿搞出一套二府三司,琐碎是琐碎了些,不过好歹把财权剥离出来,要不要拿来用?”
崔芜俨然有种高考答卷的错觉,拿着现成的公式套应用,却怎么代入都无法契合。
“还是别了,”她嫌弃地皱了皱眉,“三司使倒是把财权剥离出来,结果呢?有宋一朝官制比那猫刨过的毛线团还乱,冗员、冗兵、冗费,消耗了多少民脂民膏?”
“要是被那帮蠹虫借机搬空国库,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丁钰想笑,可惜没敢。
“分权难免冗员,不分又会造成权力膨胀,”他烦恼地抓了抓头皮,“老祖宗真会给咱出难题,就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崔芜捞起栗子丢他。
“哪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都被你占了?”她说,“咱们站在前人肩膀上,能多出几百年阅历,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丁钰跟着叹了口气。
“内政我不懂,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他说,“但眼下有个事,你得放在心上。”
“我听说崔家前两天给宫中送了年礼,里头有一整座和田白玉雕的观音……崔家的用意,你可明白?”
第207章
世家互送年礼是惯例,不稀奇。奇的是随观音玉像送进宫的,还有崔家家主手书的请安奏折。
奏折言道,这玉观音是多年前,崔家太夫人得知崔七叔有后,花费重资寻得一块质料上称的美玉,又请巧手匠人雕成观音,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用的。
折子还说,崔家太夫人自入京后,因水土不服一病不起,病中常恐时日无多,不得与骨肉团聚,是以将玉像送入宫中,女帝瞧着玉像,就当目睹长者慈颜。
此折一出,朝堂无不唏嘘。有御史言官随之上疏,言称百善孝为先,女帝既以仁孝治天下,何不将崔家老夫人接入宫中?奉汤侍药、悉心照料,既可彰显孝道,又能重聚天伦,一举两得,堪为当世佳话。
当然,折子没通过,被崔芜当垃圾丢进故纸堆里。
“听话听音,名义上让我对崔家太夫人尽孝,其实是催着我给崔家一个名分,敲定崔氏宗室之名,”崔芜冷笑,“都说世家最重血统,他们倒好,为着借壳,连出身都不顾了,可见是会变通的。”
丁钰亦不屑:“你自己都说了,想当宗室呗——宗室啊,意味着他们崔家出皇帝了,不光崔家的猫猫狗狗跟着升天,说不定还能捞个王爵当当。以后你若有个什么,崔家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一本万利的买卖,谁管出身不出身?削尖了脑袋也得往里钻啊!”
丁钰话说得刻薄,崔芜忍不住笑了。
“崔家人的算盘你我都清楚,只可惜了十四郎,”她敛了笑,淡淡地说,“他是崔家难得的明白人,原以为扶持他掌握崔家大权,日后能给彼此留几分相见的余地,没想到崔家这潭水深得很,是朕小瞧了。”
当初崔芜进军河东,是崔十四郎崔源不惜变卖家产凑足军粮,为着这份情面,崔芜对崔家总是多几分包容,崔家几次上赶着贴过来,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料低估了旧世家的底蕴,崔源虽成了名义上的家主,奈何年轻,根基浅薄,对内对外都无甚话语权,反被亲长拿捏住。
说起崔家,丁钰要多尖酸有多尖酸。可他比崔芜还心软念旧,提及崔十四郎,就狠不下心肠了。
“当年没有他,咱们在晋州就麻烦了,”丁钰叹了口气,“一边是忠,一边是孝,他夹在中间,不容易。”
崔芜亦叹息:“算了,眼看要过年,不提这些煞风景的事。”
丁钰十分同意,虽说过年不是稀罕事,可这是崔芜登基后第一个大年节,自是如何隆重都不过分。
“我想着,江南战事未平,延昭、韩筠、岑明都未回京,不必太铺张,”崔芜说,“前日礼部上疏,请于大庆门外造鳌山,与民同乐。我准了,只不许过分奢靡,总归新朝初立,得有点太平盛世的气象。”
延昭在吴越,韩筠、岑明在襄樊,打着“平定流匪”的名头,其实是清缴周边割据,为攻伐南楚做铺垫。
丁钰没意见:“回头我领着匠人加加班,多造些新鲜灯样给你撑场面。”
他现在领着工部左侍郎的官职,造些新巧灯样虽有谄媚上意之嫌,但也不算太出格。
“除此之外,礼部递折说什么举办宫宴,被我否了,”崔芜继续说,“大过年的,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强摁一块儿有什么意思?”
“连轴转了这么久,就指着过年喘口气,谁也别想给朕添堵。”
丁钰撇了撇嘴,心道:你那点心思蒙谁呢?不就是想跟姓秦的踏踏实实一起守岁,不想被人打扰吗?
“那正好,”他抓了一大把干果塞进衣兜,“大冷天的,谁乐意往宫里跑?躲家里抱着火炉喝小酒,不美吗?”
“至于陛下,就待在福宁殿,和那阎王脸的秦自寒相对无言,哎呀呀这个年关过的,可太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