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谁敢说是你的错。”
萧熔瞳孔猛地一怔,心里某种厚重的、迷雾一般的东西,好像正在被许穆宁温柔地擦拭着。
许穆宁看着萧熔的眼睛,这次再也顾不得那些话是否肉麻,很坚定地说:
“你不是总问我这片土地为什么只种植茉莉吗?几年前我们这个村镇是整个市最穷的村落,没有教育,没有经济,每家连水稻和小麦都种不活,这里的土壤酸性很高,有机质贫瘠,所有的丘陵地貌坡度大,留不住灌溉的水,我们什么粮食都种不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痛恨他们脚下的土地,觉得它的存在是一个错误,他们痛恨它甚至不顾生态改造它,年轻人也抛弃它搬去了其他地方。”
“直到花卉市场被人开拓,一个商人来到我们这里开始种植茉莉,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被人认为是错误、是垃圾场的土地,一年能种植的茉莉亩产超过五百公斤,所有人一夜之间对这片土地改变了态度,甚至对它起了敬畏之心。”
许穆宁笑了笑: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每一寸土壤都不是错误,人也是,小鬼,你也不是错误,你有你自己的价值,说不定哪天就有朵小茉莉看上你了呢?甚至非你不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小家伙,小小年纪每天脑袋瓜里装这么多东西,是会生病的。”
许穆宁捏了捏这可怜蛋的鼻尖,忽然觉得自己不去当老师可惜了,瞎扯出来的长篇大论竟然真的能将面前的小孩讲得二愣二愣的。
却无人知道许穆宁内心到底有多想骂人,他多想指着萧熔的鼻子说:
“臭小子,你再敢看不起自己一个试试!”
萧熔却是完全怔愣了,内心深处坍塌的某种东西好像真的在那一瞬间,被许穆宁亲手扶了起来。
萧熔无法描述当听到这话时的震撼,他只知道一直到了二十岁,仍然记得许穆宁对自己的说的话。
记得当时许穆宁温柔却坚定的神情,记得许穆宁将他捡起来,让他放轻松,并将他彻底洗涤干净,拉扯平整的安抚。
许穆宁让萧熔不要讨厌自己,说他的出生怎么可能是错误。
不争气的泪水在萧熔眼眶中打转。
许穆宁说的小茉莉,萧熔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
他这片年幼时期就被糟糕家庭污染的土壤,也许有一天,等长大后,也会有能力滋养他喜欢的小茉莉。
萧熔想自己这辈子都会紧紧攥住眼前的小茉莉,永远永远也不会松手。
年幼的萧熔用自己的语序和说话的断句习惯,看着许穆宁如柔水的眼睛,讲述家中的状况。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家庭关系的真实情况,他只是从他八岁小孩的角度向许穆宁讲述了他有些天真、幼稚但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已经是比天大的事情。
年幼的萧熔讲得有些别扭,有些害羞,从小孩的角度叙述,似乎很怕许穆宁会嘲笑他。
可此时的许穆宁却没有了平常的不耐烦,他也正视着童年时期的萧熔,萧熔当时尚且透露出孩子气的圆稚眼睛,让许穆宁揪心也让许穆宁怜爱。
萧熔有时说到难受的地方,许穆宁便会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时不时心疼的握着萧熔的后颈抚摸。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额头贴额头,安慰这无助小孩的想法。
一种平静且温和的暖流同时在他们二人心中流淌,那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到许穆宁忽然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因为在萧熔讲完自己和哥哥之间的事情后,他好像忽然在眼前这个八岁小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
他和萧熔其实很像。
萧熔为了保护他的哥哥甘愿在萧家做一个不成器的蠢货,许穆宁又何尝不是。
他为了分担姐姐们被父亲家暴的折磨,同样穿起裙子蓄起了长发。
萧熔时常问他的,为什么每天正午,村里同龄的孩子都在学校念书,只有许穆宁一个人在花田里忙活。
因为许穆宁让姐姐替自己去读书了。
萧家助学慈善的项目,每户人家只能有一位孩子享受助学福利。
许穆宁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理所当然成为了有资格上学的那一个。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大姐因为承担了家里大多数的开销和劳务,已经劳累过度生病过很多次。
而且许穆宁知道大姐也想读书,他看见过很多次姐姐在花田里休息时,捧着许穆宁小学和初中时的课本仔仔细细阅读。
没有上过几天学的姐姐并不认识太多的字,可她读的津津有味,在一天的劳务之后仍旧不觉得读书疲惫。
许穆宁于是让大姐用自己的名额去上学,他则在家里负责花田里的劳务。
只要不被父亲发现就没事。
许穆宁认真倾听着此时的萧熔,仿佛也在倾听着另外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