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小妹今年毕业后准备考大学吗?”
“她自己信心不足,我鼓励她考。”
她还关心着他老母亲的身体!她还记得他的妹妹今年毕业!他觉得鼻子有些酸。他想:她还是我当年所爱的姑娘!还是!还是!城市城市,你改变不了我王志松所爱的姑娘!你改变不了我们“兵团服”所爱的那些好姑娘!改变不了!你可以使她们长期待业,你可以使她们遭到种种歧视,你可以像没人味的后妈一样冷落她们,抛弃她们,欺负她们,凌辱她们,虐待她们,逼迫她们违反她们的良心,但你改变不了她们!正如你改变不了我们一样,我们和她们,我们和她们,终将有一天征服你!我们征服过北大荒的荒原,我们也一定能征服你!终将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们并非你毫无前途毫无出息了的长子长女!
他们走到了他家的小院外。他推开院门,将身体闪在一旁。此刻他的目光中具有了亲近,他望着她说:“家里刚吃完午饭,一定还挺乱的呢!我上中班,家里午饭吃得早。妈妈肯定会再为你自己单独做一顿的。”
她迟疑了一下,一只脚缓缓地迈进了院里。这个小院,对她曾是很亲切很熟悉的,如今它有了明显的变化,院门重修过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倾吊着,一角接地,开也费劲关也费劲了。劈好的木柴,整整齐齐地在院里垛得很高。与邻院之间可算有也可算无的七歪八斜的隔栅,用木板条补丁过了,锯齐了,每一根木板条的上端还都锯成了等腰三角形,显得挺美观。小院干干净净,严严紧紧。
一个返城知青回到一个家庭,给许多家庭带来的某些烦恼和变化是一样多的。
她忽然将那只踏入小院的脚缩了回来,并且退后一步。
“进啊,我妈妈和妹妹见到你会高兴的,不会说别的。”
“不……”她又退后一步。
他迷惑不解地瞧着她。
“不,不,这不对,这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些使他更加不解的话。
“你怎么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么回事!”她像从一个怪梦中惊醒了似的,叫嚷一声,转身就想跑。
可他的两手同时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双肩,他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低声然而语气咄咄逼人地说:“你捉弄我是不是?!”
“放开我……”她乞求着,扭动着身子想挣脱他的两手。
他的两只手仿佛焊在她的双肩上了。
“你捉弄我是不是?!”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他的目光如同两根铁钉,好像要钉进她的眼睛里。
她又扭动身体,还是没有挣脱他的两手。
“我爱他!”
“你撒谎!”
“我爱他!我现在爱的是他!我心里爱的是他!”
“我杀了你!”
“杀吧。我爱他……”
“你!……”他猛烈地摇晃她的身体,将她的身体狠狠往门框上撞。
她口中重复着“我爱他”三个字,再不说别的话。
他终于放开了她,喘息着,恨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还要对我说来做我的妻子!”
“你要杀我就杀死我吧!”她说,“我的心告诉我,我即使做了你的妻子,也绝不等于还了你的债!我的心将还是属于他!我对你将是一个灵魂不忠的妻子!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不愿欺骗你,我以为对我的心,我能做得了主,可实际上我不能,根本不能,不能……”她的话说得又激动又坦白。她是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捧在手上展示给他看也展示给自己看了。
女人啊女人,有几个女人对自己的心能倒行逆施地做得了主呢?当一种荒山野藤般的爱情在她们心里深深扎根的时候,又有多少女人不敢正视自己的心,在这种时候还要对自己进行欺骗并且一直欺骗到死呢?她们在刚强的时候也是软弱的,她们向命运抗争的方式也往往是将自己当成祭物去牺牲的。
他吼道:“你滚!”
她此刻才明白,她来找他,与其说是要偿还他的良心债,毋宁说是要惩罚自己良心上的失落。结果反而又一次当面更严重地损害了他。
她无比悔恨地慢慢走了。
“站住!”
她站住了。
“你到院里来,我还有最后的几句话对你说。”
她迟疑了一下,走进了小院,呆呆地望着他。
他的两只手又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双肩,他粗鲁地将她的身体推得紧靠在小仓房的泥墙上。
从屋里,传出了响亮而带有杂音的收音机播放的黄梅戏曲: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