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不得今日没来。
恨不得一开始就不看他的信。
蓦地,她敛起睫羽,藏匿泪光,螓首微垂,决然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
继而调转足尖,大步朝骡车走去,嗓音不复轻柔,哽咽中透着股强撑的倔劲儿:“望春,我们走。”
身子渐沉,近来她走路已习惯放慢脚步,小步小步踩实了走。
这会子迈开两大步,程芳浓才后知后觉想起腹中孩儿。
脊背升起凉意,一阵后怕。
怕不小心滑倒,伤了自己和孩子,更怕皇帝察觉到她身形、体态的异样,发现她怀有身孕。
幸好,为了不让外人瞧出来,她偶尔外出,都是穿宽松衣裙,今日也是,也时常刻意提醒自己,不在人前扶后腰或是摸肚子,她自问掩饰得极好。
连颜不渝都不曾察觉她怀有身孕,皇帝应当也没看出来吧?
顾及孩子,她步幅变小,步履慢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没等她反应,一只温热的大掌已落在她细肩,程芳浓神经骤然绷紧。
抬手欲拂开他,他高大的身形反而在她肩上压实了一分。
熟悉的嗓音落在她耳畔,语气透出些虚弱不适:“阿浓,我头晕。许是连日赶路,中了暑气。”
装病多年,这事儿他驾轻就熟。
他知道,他这般逗她,阿浓多半会着恼。
可姜远密信里禀报的那些担心、在意,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
他实在太想亲眼看到,真切地感受到。
如此,他才能确信,她心中有他,他才彻底踏实。
这会子,人多眼杂,他不好哄她抱她,只得出此下策。手段卑劣了些,但她应当会心软,不再生他的气?
皇帝悄然打量着程芳浓的神情,话音刚落,他便从她眼神里知道自己赌对了。
中了暑气?
他身上那么重的伤,也不知有没有痊愈,再中暑气,那还得了?
他是骑马来的是不是?在这样炎热的夏日?
程芳浓盯着往前延伸的路,不去看他,可她已然知道,他肤色比记忆中略深些,应当是连日赶路晒着的。
数九寒天里,他也曾不眠不休赶去小镇客栈见她。
他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纵然习过武,身体比常人强健些,但又不是铁打的。
姜远说他眉睫冻出一层冰霜,那时,她没看到。
而此刻,他的疲惫不适,她看得分明,听得分明。
理智告诉她,不该心软,不该理会这个兴许在使苦肉计的骗子。
可心里的担忧轻易漫过理智,她心弦因担忧而揪紧。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
他的康健,干系着朝堂稳固,程芳浓不敢耽搁,暂且将儿女情长放下,她顿住脚步,侧身扶住他。
“望春,快去驿站讨些解暑的凉茶来。”她快速吩咐一句,便扶着皇帝往树荫下的骡车走去,“等饮些凉茶缓一缓,再送你去医馆。”
皇帝身形高大,腿又长,曲起来,小腿贴着程芳浓单薄的罗裙。
这骡车她坐过多次,车厢从未显得如此刻这般狭窄。
隔着她薄薄的罗裙,以及他单薄的细葛衣,程芳浓清晰感受到他小腿结实的肌肉线条。
车厢内温度隐隐在升高,无端变得闷热。
程芳浓捏起绢帕拭汗,撩起车帘一角朝驿馆门口望,焦急的神情藏着几分不自在。
枝叶间,蝉鸣阵阵,吵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