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陡然寂静,盖因这话骂得太狠,丝毫不留余地。
如果说,李恭的□□羞辱是从道德上占据制高点,将崔芜踩进泥里,那崔芜便是要将他做人的资格都打没了,直接发配去与畜生为伍。
有情有义的风尘女子,与人面兽心的叛主之徒,哪一个更值得世人高看一眼?
至少,世间有文人墨客为义妓作传,有红拂夜奔、李娃报恩的佳话流传,可从没听说哪个士人才子敢为背主叛上之徒说话讲情。
李恭收敛笑意,眼神阴冷至极:“你是铁了心与本将军作对?”
“你一个女子,身娇肉贵,本可有大好的前程,何必白白葬送了性命?此时投降,我之前许下的承诺依然作数。”
崔芜嗤之以鼻。
“你若真有把握拿下萧关,还用在这儿与我费这些口舌吗?”长风掀乱了未理好的鬓发,她抬手将其中一绺掖在耳后,言谈举止尽是从容,“可敢与我打个赌?”
李恭皱眉:“赌什么?”
崔芜朗笑:“以我身前城墙为线,纵是给你十天半个月,也休想越过此界一步。”
“阁下不是瞧不上崔某出身低微,不堪与当世豪强为伍?我就证明给你看,即便是楚馆小女,对付你这等无才无德的叛主之徒,亦是绰绰有余!”
可想而知,崔芜这话撂出来,李恭的脸色有多难看。
更可怕的是,这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将他架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拿不下城池,无功而返,岂不是证明他确实比不上一个自己百般轻鄙的楚馆女子?
必须拿下城关,用鲜血和人命洗刷今日之耻,更要让那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匍匐在他脚下,哭着为今日的大放厥词哀求忏悔。
李恭愤恨又踌躇满志地想着,浑然不知“萧关必下”的念头生出的一瞬,他就掉进了崔芜挖好的坑里。
另一边,回到帅帐之后,所有人屏息凝神,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崔芜。
崔芜恍若未觉,脸色亦是平稳如常:“李恭今日有意辱我,却不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中了我的激将之计。”
所有人,包括狄斐在内,俱是一愣:“使君何出此言?”
“李恭故意将我贬得一文不值,可我人在城中,他若过不了我这关,拿不下城池,如何挽回颜面,又如何向跟随自己的部下交代?”
崔芜一笑:“所以,未来数日,他一定会集中火力猛攻城关。而他在萧关投入的兵力越多、损失越惨重,也就越发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到头来,只会彻彻底底地陷在这里。”
旁人还在纳闷李恭和萧关卯足劲死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狄斐却有几分了悟:“使君故意拖住李恭,莫非另有打算?”
崔芜笑了笑,没说话。
狄斐便知她胸中自有成算,抬手屏退一干将领,只在副将告退时,格外使了个眼色。
副将追随他多年,如何不知道自家将军心意?出了帅帐便寻来今日值守的士卒,严正警告:“告诉大家伙,管好自己的耳朵和舌头,今日不管在城楼上听到了什么,一个字不许透露出去!”
“若是因此吃了军法,可别怪将军不顾昔日情面!”
士卒知道厉害,一溜烟地跑去传话。
与此同时,帅帐之中,狄斐亦抬头看向崔芜身后之人,暗示之意颇为明显。
此时留在帐中的,除了他与崔芜,便只剩丁钰和韩筠。
前者不必说,是崔芜心腹中的心腹与知己同乡。后者虽是半路出家,却也是军中除延昭外资历最深的,颇得崔芜看重。
是以,她并没有回避这两人的意思。
“狄将军有话,直说便是,”帐中没有热水,崔芜浅抿一口冷茶,含在舌尖焐暖了,这才慢慢咽下,“不必有所顾虑。”
狄斐心知,这留下的两人必是心腹,于是不再顾忌:“今日李恭在城下所说之言……”
“是真的,”崔芜打断他,“我确实出身风尘,在楚馆之地教养十年。”
“还有别的想问吗?趁现在有空,我一并答了。”
但凡有些眼力见的,都知道这时该怎么接话。
狄斐道:“没有了。”
崔芜放下水杯,抬眸撩了他一眼。
狄斐神色如常,任其打量。
崔芜:“真不想多问两句?”
狄斐一笑:“狄某脸上刺青,使君也从未刨根究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