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生得深眉朗目、颇为英俊,只是多了一道刺青,使得原本俊朗的面孔有些狰狞可怖。
不知多少女子被这道刺青吓退,即便强持镇定,也绝不会如崔芜一般神色平静,视若无睹。
崔芜无语:“那是因为我知道将军脸上刺青怎么来的,没必要问。”
“那狄某想知道、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狄斐说,“诚如崔使君所言,这世间有情义双全的风尘女子,亦有忘恩负义的薄情须眉。”
“狄斐吃过负恩寡义之人的苦头,倘若二者非得择其一,自是宁可选前者,舍后者。”
“不知如此解释,能否令得使君满意?”
崔芜与他目光交汇,两人俱是神色平静,殊不知于无声处,早已不着痕迹地交过一轮手。
反正丁钰是觉出极森然的戾气,虽不明就里,后背寒毛却炸成刺猬。
片刻后,崔芜摁下眼帘,敛住气势。
“很满意,”她弯起唇角,“狄将军胸襟开阔,不以出身为囿,是难得的通透人。”
“崔某以后倚仗将军的地方,还多得很。”
***
李恭于城下的诛心之语确实在守城军内部引发了一股看不见的暗涌。
但暗涌终归是暗涌,大敌当前,只要不是蠢的,谁都不会在这时为了莫须有的出身问题自乱阵脚。
是以,李恭选了个最聪明的时机挑破这层窗户纸,但也可以说是最愚蠢的时机。
激烈的战事足以压制一切暗涌,也给了崔芜转圜运作的余地。
接下来的数日像是事先排演好的,每天的流程大差不差:吹号,攻城,交锋,激战,鸣金,守兵……无限循环往复,直到将人折腾得疲惫麻木。
狄斐伤势不轻,上城墙亲自督战显然有些勉强,崔芜接替了他“守城主将”的职务,每日戳在城头,当一根勤勤恳恳的人肉旗杆外加箭靶。
当然,从没有一根流矢射中过她,虽然李恭很想这么做。
原因自然是贴身守卫的亲兵靠谱。除了从凤翔带来的心腹以及之前就跟着她的秦氏亲兵,秦萧又额外留给她十名部曲,专司保护崔芜安全。
此外,他临行前,还将自己戴了十多年的一对护心甲卸下,同样留给崔芜。
“这对护甲自我十岁前就未曾离身,坚硬无比,今日赠与阿芜,希望能护你平安。”
彼时崔芜接过所谓的“护心甲”,仔细打量两眼,发现就是两块青铜打磨的护心镜,可以嵌在战甲胸背部位,抵挡流矢保护要害,也可以单独穿戴。
她其实很想问一句:从不离身,难道连洗澡沐浴也不摘下?可惜场合不对,到底忍住了。
“还有,”秦萧似是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不必勉强。”
崔芜没反应过来:“什么?”
“若是觉得守城吃力,不必太过勉强,”秦萧说,“李氏气数将尽,就算错过这次机会,还有下次。”
崔芜:“……”
她觉得很有意思,又有些疑惑,盖因眼前的秦萧神色踌躇,与那晚定计时的杀伐决断判若两人。
“你是秦自寒吗?”崔芜骇笑,“你那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如此朝令夕改,可不像是安西军少帅的做派。”
秦萧没说话,自嘲一哂。
那晚定计的是“安西军少帅”,如今谆谆叮咛的是“秦自寒”,个中微妙差别,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虽然秦少帅的心思令崔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留下的亲兵部曲确实成了大臂助。二十人自发分了两组,一组襄助守城,一组只管守着崔芜,将她护持得滴水不漏。
督战数日,硬是连丝油皮都没擦破,不可不谓是奇迹。
但这对战事并没有多少帮助,因为亲兵战力再强,也只能护住一两个人,无法与压境的大军相抗衡。
待得这一晚夜幕降临、定难军暂且退却时,连崔芜都未能幸免——因为流矢太过密集,其中一支突破亲兵防御,直逼面门而来。一旁的秦尽忠情急之下,猛地推了崔芜一把。
崔芜趔趄了好几步,倒是与流矢擦肩而过,人却不幸没能站稳,额头磕在坚硬的箭楼上。
顿时肿起老大一块淤青。
不过,跟营中伤兵相比,这点小伤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日的战况尤为惨烈,虽然打的是守城战,只要不被攻城军登上城楼,就不必白刃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