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行。
京中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今日处置了赵郡李氏,明日说不得就是陈郡谢氏。
女帝制衡世家的用心昭然若揭,这一次,他们必须迫其让步。
“臣请问陛下,”谢崇岚打定主意,徐徐开口,“这供词从何而来?”
女帝单手托腮,眼带笑意:“自是这三人下狱后所招。”
谢崇岚点了点头:“这三人骤然入狱,难免畏惧,若是为人恫吓,写下伪供也是有的……”
女帝微微眯眼:“谢卿的意思,是朕屈打成招?”
谢崇岚没接这个话头,今日之争,重点也委实不在供词真假。
“臣以为,即便供词是真,说到底,也是李荀两位舍人年少好事,不值当陛下较真,”心念电转间,他知道孙景是保不住了,天子之怒须得有人承受,左右女帝与江东孙氏旧怨已深,就让孙家当这个替罪羊吧,“陛下曾言,以法理治天下,法无禁止皆可行……”
女帝勾起唇角。
她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初衷是让刑部重修疏律,避免冤假错案,可不是让人钻空子算计她身边的人。
“且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处置荀李,而是设法补救,以免陛下清誉受损。”
女帝偏头瞧着他,那双眸子清亮至极,仿佛盛着月光。
一旁的盖昀突然心头咯噔,直觉这一幕好生眼熟。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女帝已悠悠开口:“照谢卿所言,当如何补救?”
谢崇岚使了个眼色,李侍郎会意,躬身上前:“其实,陛下绮年玉貌,正是大好年华。自古阴阳调和,方为人间正道,陛下鼓励民间婚娶,以充人口,自己也应以身作则。”
这话落下,立刻得到一片响应——
“今日之事看似荀李二人荒唐,实则也有陛下之过。”
“还请陛下早立皇夫,以正纲常。”
“有皇夫在,则坊间物议烟消云散,再无人敢指摘陛下。”
这几人一个比一个说得露骨,就差坦白道明,你娶一个清贵尊荣的皇夫,出身风尘那档子事自能一笔勾销,日后旁人提及,只会记得你是某家妇,谁还计较为妾为婢。
这是世间男子对女子的成见,女人不配为独立个体,成婚妇人已是低人一等,未出嫁的在室女更连全乎人都不算。
如何消除出身风尘的负面影响?找一个清贵男人,通过婚姻将自己变成他的挂件,那么再无人会指摘女子来历。
因为他们眼里根本看不到她。
这就是世家想出的解决方案。
盖昀眉头越蹙越紧,正待发话,忽见女帝眼风扫来,极严厉地盯了他一眼。
这是让盖昀袖手旁观、莫要插口的意思。
盖昀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李卿的意思,朕却不明白,”女帝微笑,“指摘朕什么?”
李侍郎当然不可能直说“被人知道当今天子曾是别人家逃妾,非笑掉大牙不可,朝廷亦是颜面扫地,再无威信可言”,遂义正言辞道:“陛下恕臣直言,您纵容女官行走外朝,此举实是不妥。虽您光风霁月,却难保适龄男女日日相见,心中生出遐思。”
“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女官修身有瑕,又怎会惹出今日祸事?”
“臣以为,为正视听,陛下须以身作则,其一杜绝女官与外臣接触,其二便是早日立定皇夫,以免坊间非议……”
女帝玩味着“一个巴掌拍不响”,笑容越来越冷。
盖昀瞳孔骤缩,突然意识到这一幕为何眼熟。
当初崔氏以孝道人情逼迫女帝承认崔氏为宗室时,她虽一言不发,高居丹陛时,也是这般微微含笑。
一双眸子里的光亮得骇人,也冷得怕人。
刹那间,盖昀冷汗下来了,然而这时开口已经来不及,只见女帝缓缓起身。
“坊间非议,议的是什么?以身作则,则的又是什么?”她悠悠道,“李卿不敢说,朕便替你说了,不就是朕曾委身风尘,后又被江东孙氏强抢回府、逼纳为妾那档破事,是也不是?”
自古上位者最忌讳昔年污点,谁也不曾想女帝就这般直截了当地捅破窗户纸。那一刻李侍郎愣在原地,打好的腹稿全没了用武之地。
怎会这样?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