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什么。”我的脸不知怎么肿胀起来,响应着回了一句。
“快点,下地来,咱们上外公家看上海滩去”
“啥?外公,哪个外公?”我迷迷糊糊的说着。
“你真的傻了,快走吧。”姐姐文妮不由分说,一把扯起我,就往外拖。
“妈!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有电视呀?”临脚跨出门的那会儿,文妮还不忘生心问了一句,我提拉着那鞋,狼狈的随她而去,禁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恍然又发现,母亲在那一隙角里悄然坐了下来,泪不拾遗的呆呆看着什么……
第二天,母亲草草收拾完家务,安顿好年幼的崽们,就叫上我,跟她到镇上去,虽这也只是三、二里地的路程,可我们却走得很慢,很漫长。小镇还是很繁华的,即便是平时那么幽静,熙来攘往,三三两两的人们时不时被杂乱的汽笛声惊扰着,乱了分寸……进到那,我们就径直奔到镇上最繁华的步行街,花花绿绿的牌匾装饰,琳琅满目的服饰鞋帽,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也扰得人心绪不平……母亲漫步在那里,东瞅瞅,细看看,不时寻这这,问着那,最终在一处成衣店前停下了,似是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对我说:“选衣服吧,看来做是不赶趟了……”随后便一脚跨了进去。
“不啦!我这身衣服还能凑合着穿。”我不由扯住她的衣角,低声急促的说。
“这怎么可以,你也这么大了,是该体面一点。”她回过头,一脸不快的看着我,扯脱
着一抬步,进到了里面,四处巡视了一番,朝他摆了摆手,他不知所从,还是迟疑着跨步进来。
“就要这件吧,有成套的吗?”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件柔软光滑的面料,脸上不经意浮现着令人难以揣摩的细重神情。
“有!那可是当前市面上最修行的款式,休闲版的。”
“是吗?多少钱一套。”她还是谨慎的问了一句。
“谁穿呀!”售货员圆滑的问着。
“就他!……快过来试试。”母亲指划着,招呼着杵在门口的我,我站在那儿,没有反应的动弹,“妈,别买了,随便做一件就行了。”我怯生生的说,有些羞腼的红着脸,母亲快步路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将我的上衣扯下来,丢到一边,“快点,到那边试试去。”随手将那个售货员递过来的长裤也一并塞给我。“去吧,没事的。”母亲自信的说着,并有意推了我一把,我不好意思的只好再朝着那拉着半帘的地角走去,且又是那么慌张的回头顾视了母亲一眼,那近乎凝固的笑容还执意的停留在她的脸上,又是一阵紧张,忙乱,我三下并两下,很快就敞着衣襟,提拉着鞋出来了,那个售货员阿姨更为一愣神,急忙赶过来,帮我整理好衣裤,一并扣好了衣扣,拉上了锁链……“不错!确是挺精神的,人是衣服,马是鞍,赶上城里人啦,挺合身得体的昂!”那个售货员不无奉承的说着,母亲则是久立在那儿,近于无言,凝视着我,知道我彻底成了一副样板,走到了她近前,她犹如瞬间苏醒了一般,眸角上下扯动着,打量欣赏着我,我不由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
“同志,多少钱来!便宜一点啊!”母亲转而异常兴奋的喊了起来,即便她与她也就三两步的距离,只是间隔了一个我。
“这可是连城里都紧俏的面料,稀罕着呢,也就你们……要不就凑整,贰佰元好啦!这要搁在城里,买不下来的。”
“是嘛!行!”
“需要重新打包吗?”
“不用啦!”母亲一面应语着,一面急意扯住正忙于脱下衣服的我,并贴近我的耳边悄声说着:“我看这样挺好的,今天咱们就这样穿回去。”不置可否,母亲又扯嗓说着。“有鞋和内衣吗?”那个售货员不有惟些惊讶!
细细打量着我们一番,才顿首说:“有的,大姐。”随即随心会意的笑着望着母亲,是的,母亲确是瞬间年轻了不少,像个活泼的姑娘,处处挥洒着自信和豁达,我不由下意识捉住了她的胳膊,迎着众人的目光趋向了那里。
她还是毫不迟疑的为他添置了内衣内裤,更为挑了一双得体的鞋穿在脚上,一时间光鲜体面的我,有如从一个遥远未知的角落里走出来,又踏进了另一个让人憧憬可期的世界里。
那一年,我十五岁了,有了这身装扮,我自是觉得真的应该长大了,不该是那个懵懂涩涩的少年,而应是有所改变,成熟起来的真正的自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穿着一新,有些打眼不自在,可在我的内心深处也是需要这种充实、饱满的自信。不时路边投过来、不知是惊羡还是诧异的目光,我似乎也全然不在乎,不去理会它,从而脚步轻快了许多,心也飘飘然的……可到了村口的时候,我的脚步悠的又加快了许多,一旁的母亲甚至有些跟不上,一路小跑了。
“大,歇着呢!”耳边响起那个爽声听闻的声音,才让我暂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望了几眼,只见那个外公斜靠在路那边的阴凉大树下,赏风观景。
“嗯!上集啦!……看把这娘俩忙的……”外公应和着急匆匆而至的步履,转而悠悠叹了一口气,一眼漫向了她。“孩子要上学读书,那是免不了的,可你也要拾掇好自己吧!”苏老汉隐有哀怨的话语,令她低下了头,含默不语,不也正襟打量了自己一番,忍耐不及,随兴笑了起来,直到这时,我才有所意味的发现,并非走时匆忙,母亲依旧是平常素日里的那身妆扮,格褂、格裤的,简单而随意,而他自己呢!那笑魇间那浅露的俊美,有如又回到了她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我的眼角不惟有些酸涩,湿润了。
“去吧,赶紧去吧!”苏老汉尽心摆了摆手,又会意望了望住脚而立的我,模糊中又可看见,匀息待喘的母亲赶了上来,紧紧拉住了我的手,我瞬间也感味到了,她那双手是多么的坚韧、柔软,不止息的在他心头抚摸、撺动,心底顿时肆意横流暖暖爱意。
终于有一天,她拾掇出不知哪来的,我从未发现过的一个绣面包裹,精心修饰,妆扮了自己一番,怀里揣着它,一个似乎沉重而又呆板的红布袋,带着她的儿子,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在车上,我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妈,你哪来的那么多东西,很贵重吗?”她迟疑着,不无表情的说:“那是你父亲留给我们的,早就留给我们的……”
“父亲!”我惶恐的睁大眼睛盯向她,在我多时记忆中,自打母亲,到了那里,到了那家人,就很少提及过父亲,她今天却这般如此从容镇定的提到了他,我的父亲,这令我有些陌生,而不敢相信那是否活着的回忆,我再次看见她,我的母亲,很为艰难的背过身去,努力的望着窗外,飞快褪去的树木,草地,小岗,就像一串绵延不绝的休止符,在流淌着的记忆长河里,翻转着,漫散开来。
只是源于以往某种原因,我暂时不能归返回家,不能同我的爷爷、姑姑们在一起,我的母亲是她,而我的亲生父亲,早在他还没哇哇落地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去了。从母亲,平常的话语中和人的窃窃私语中,我也只能顿悟得这么多。
这次是要回家了吗?家在哪里呢?我与他们见过面,熟悉吗?他们又是怎样的一些人呢!见了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情形呢!我反来复去的思索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