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看见一个女人从窗口往外望着一个疲乏的走远路的人,不让她进门,这样的光景总是不好的。”
“有一次我去斯鲁普大水塘捉水螈,看到我自己在水里往上看我自己,吓得我像什么似的跳开了。”
“要是他们对我的友好表示仅仅显露一半迎合的迹象,那事情就会做得多么好!但是没有机会了。关在门外了!一定是她挑唆他跟我对立。世上会有漂亮的躯壳里面却没有装下人心的人吗?我想是有的。在这样火烧火烤的热天里我就是对邻家的猫也不能这样啊!”
“你说的是什么?”
“决不再去——决不!即便他们打发人来请我我也不去!”
“你这样说话你肯定是一个怪女人。”
“我不怪,根本不怪。”她说,转向男孩子回应他孩子气的话,“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有了孩子就像我一样说话。等你长大后你妈妈也会像我一样说话的。”
“我希望她不会,因为这样说胡话很不好。”
“对,孩子,这是胡话,我想。你热得差不多耗尽力气了吧?”
“嗯。不过还没有像你那么厉害。”
“你怎么知道?”
“你的脸又白又汗漉漉的,你的头好像耷拉下来了。”
“啊,我是从内心里耗尽了。”
“你为什么这样,你每走一步,都要这样?”孩子边说边做出病人一颠一拐的动作。
“因为我有一副我担不起来的重担。”
小孩子默默地思索着没再说话,他们并排蹒跚着往前走直到一刻多钟过去了,这时候约布赖特太太,显然越来越虚弱了,便对他说:“我得在这儿坐下来歇歇。”
她坐下来以后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大一会儿说:“你喘气多么古怪——像一只小羊被赶得快没气了一样。你老是这样喘气吗?”
“不老是这样。”她的声音低得几乎不比耳语高了。
“你要在这里睡觉,我猜,是不是?你已经闭上眼了。”
“不。我不会睡太多觉的,直到——那一天,那时候我希望睡上一觉,长长的,长长的——极长极长。好啦,你能告诉我这个夏天瑞姆斯莫的水塘干没干吗?”
“瑞姆斯莫水塘干了,不过奥柯斯水塘没干,因为它深,从来没有干过——就在那儿。”
“水清吗?”
“嗯,还算清——除非荒原马走进去了。”
“那么,拿着这个,你能跑多快就赶紧跑去,给我舀点你能找到的最清的水来。我快要晕倒了。”
她从手里提的小柳条包里拿出一个老式的没有把的瓷茶杯;它是存放在包里的六个同样的茶杯中的一个,是她从童年起一直保存下来的,是她今天带上的一件小礼物打算送给克莱姆和尤苔莎的。
男孩子开始做他的差事,一会儿端着水回来了,也就像是那样的东西。约布赖特太太试图去喝,但它是那么热以致使她恶心起来,她便把水倒掉了。之后她还是坐在那里,双眼紧闭。
男孩子等待着,在她跟前玩起来,捉了几只那里很多的褐色小蝴蝶,然后又等了一会儿他便说:“我想一直待在这儿并不比往前走更好,你能一会儿再走吗?”
“我不知道。”
“我想我可以自己走。”他又接着说,担心着,明显地,担心着他再被迫支使去干什么讨厌的差事。
“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吗?”
约布赖特太太没有回答。
“我该给我妈说什么?”男孩子接着说。
“告诉她你看到了一个被她儿子抛弃的碎了心的女人。”
完全离开她之前他向她的脸投去了若有所思的目光,仿佛对他这样抛弃她的慷慨大方有所疑虑了。他盯着她的脸,神态发呆,惊异,仿佛仔细察看某份书写符号的解释未能发现的奇怪的古代手稿似的。他不是那么年幼以致完全没有一点同情心必要的意识,他也不是年龄够大以致看到一向认为无坚不摧的大人们的苦难而没有感觉到孩童的恐惧,她是在自找麻烦还是在遭受别人加给的痛苦,她和她的苦恼是应该给予怜悯还是感到害怕,都超出了他能够判定的限度。他垂下眼睛没说一句话向前走去。还没有走出半英里他就把她这一切忘掉了,除了她是一个坐在那里休息的女人。
约布赖特太太费尽了力气——体力上和情感上——几乎使她倒下了;但她还是走一小段停一大阵慢慢地向前挪动。太阳现在远远地到了西南方,直接照射着她的脸,好像某个残忍的纵火者,手持火炬,等着烧毁她。随着男孩子的离去,所有看得见的生气都在前景中消失了。虽然从每一丛蕨草中传出的雄性蚱蜢断断续续沙哑的叫声足以显示着,在大一些的动物种类疲惫躺卧当中,一个看不见的昆虫世界正生命力充沛地忙碌着。
两个钟头以后,她到达了由奥尔德华斯到她自己的家整个距离四分之三左右的一个山坡,那里有一小片百里香草侵入到了小径上;她在它构成的散发着芳香的席垫上坐下来。在她面前一群蚂蚁开筑了一条通道穿过小径,它们在那里背负着重荷壅塞群集,永无休止地辛苦劳作。俯视着它就好像从塔顶观看城市的街道。她想起蚂蚁们攘攘忙忙已经在同一个地点进行了许多年——无疑古时候的那些正是如今在这里行走的这一些的祖先。向后倚躺着想得到更彻底的休息,柔和的东方天空给她眼睛的抚慰放松像百里香对她头部的一样大。她正看着的时候一只苍鹭从天边腾起,昂头朝着太阳飞去。它是从山谷中一个水塘里飞来的,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当它飞翔的时候它的羽翼边缘和轮廓线,它的大腿,以及它的胸脯映着灿亮的太阳光束,看上去仿佛是擦亮的银子造成的。上达天顶似乎是它自由和幸福的所在,脱离了与这个束缚住她的尘世星球所有的联系;她希望她不被压垮也能够从地面上腾起,像它一样在那里飞翔。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不可避免地她很快就停止了沉思默想她自己的状况。她接下来的思想轨迹在空中由一条线纹标明了,好像流星的轨道,它将表示与苍鹭不同的方向,落到东方克莱姆住宅的房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