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年,苏东坡侍读哲宗,他们之间既有君臣之义,又有师生之情。
苏东坡“每经筵进读,至治乱兴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复开导,觊有所启悟”。
宣仁太后对苏东坡十分倚重。
苏东坡“尝锁宿禁中,召见便殿”,宣仁太后曾对他说:“先帝每诵卿文章,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及进用卿耳!”
当其时,“轼不觉哭失声,太皇太后与帝亦泣,左右皆感涕。”
哲宗的眼泪,对苏东坡来讲是很难泯灭的信任。
因此,尽管离开了京都,苏东坡始终忧心忡忡。
他担忧小皇帝政治稚弱,有勇无谋,是非不明。
在离开朝廷出知定州途中,他恳切上书,劝哲宗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
他告诫年轻的皇帝:“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宋史纪事本末》卷四十六)
他担心小皇帝急功冒进,贻误国事。
然而苏东坡一厢情愿。
哲宗的政治思想和方向已经与苏东坡相去甚远。
苏东坡被黜时,章惇、吕惠卿虽已复官,但元祐大臣尚有强大的实力。
新旧党斗争激烈,胜负未定。
因此,当苏东坡离开定州太守官邸挥鞭南下,他还很乐观。
苏东坡不相信他将无法回来。
他不相信自己会如柳宗元长期滞留南荒,最终落得“柳门竹巷依依在,野草青苔日日多,纵有邻人解吹笛,山阳旧侣更谁过”的结局。
启程那天,天色晴好。
苏东坡想出门遇晴,正是如韩愈遇赦、移江陵任法曹参军一般的“衡山之祥”。
逐客何曾著眼看,太行千里送征鞍。未应愚谷能留柳,可独衡山解识韩。(《临城道中作并引》)
他相信太行山也同衡山一样了解忠臣的冤屈。
然而待苏东坡到达惠州,听闻元祐诸臣纷纷遭贬,逐渐感到北归无日。
少壮欲及物,老闲余此心。(《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并引》其七)
不过,苏东坡认为“三十而后仕,五十而后爵”是正常现象,人应当“信于久屈之中,而用于至足之后,流于既溢之余,而发于持满之末”。
他对贾谊急于求成,因一时得不到汉文帝的重用便郁闷而死深表惋惜,慨叹“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贾谊论》)
苏东坡已五十九岁,他隐隐以不能“君为社稷死,我则同其归”(《和陶咏三良》)为恨,但此时仍未放弃回京的希望。
东坡起初在惠州的谪居生活,处境相当艰难。
首先是水土不服。
当时惠州“瘴疫横流,僵仆者不可胜计”,苏东坡年事已高,对蛮风瘴雨很不适应,甚至担心随时毙命。
并且苏东坡痔疾缠身,日常起居诸多痛苦。
其次是生活困窘,甚至需靠人施舍救济,“门生馈薪米,救我厨无烟。”(《和陶归园田居六首并引》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