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完全能够期待也的确得以完成期待,苏轼的叹息是不同的,往往如平地惊雷,在平淡处也有巨大创造力。
苏轼的判杭词虽然多数是“令人唱,为作词”的应歌体,但比之花间词则有了明显的变化和拓展。
晏殊曾经这样写离别之情: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浣溪沙》)
而苏轼的离别是这样的:
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多病多愁,须信从来错。尊前一笑未辞却。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眉,长羡归飞鹤。(《醉落魄·席上呈杨元素》)
晏词写泛泛离情,苏轼则明确为饯别杨绘而作。
他写与杨绘在杭共事后的惜别,也写两人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天涯同是伤沦落”。
苏轼词“应人而作,缘事而发”,在苏轼这里,词与诗越来越接近,词终于成为抒发心志的新天地。
苏轼的四十九首判杭词,四十八阕运用了题目或小序,“与凡耳目之所接,杂然有感于中,而发之咏叹。”
每首词都有背后的故事,更使词脱离了浮泛的情感而拥有了真实的内容。
“无意不可言,无事不可入。”苏轼以他的高远,以他内心燃烧的火焰使词有了更清丽的品格。
而苏轼更有一种放浪形骸是常人所不及也不能及的。
佛门讲万念俱灰,五蕴皆空。
歌妓则必以浓情动人。
两者之间判若天壤。
但苏轼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曾任性地将一妓带到佛门,使其与禅师相戏谑。
禅师是大通。
他见到苏轼竟携妓而来,大惊失色。
东坡不慌不忙,提笔落字,写了一首词,令妓歌之。
词是这样唱的: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南歌子·大通愠形于色》)
这首词,虽然颇多玩笑成分,却不乏真理。
“逢场作戏”四字,基本说尽了苏轼的人生观。
无论是僧是妓,无论有情无情,此一场人生,每种身份的人们,皆不过“逢场作戏”。
做歌妓的便永远深情款款,做和尚的便始终道貌岸然。
又或者,每个人都在厌恶自己此生所受束缚、艳羡着他人的人生,“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说不定,换了身份,僧仍是好僧,妓仍是好妓。然而,无论怎样,也不过是如戏人生。
这是苏轼的潇洒,也是苏轼的旷达。
有趣的是,也有不似大通古板、而如苏轼般通透的僧人。
当时苏州有名僧人仲殊,听说苏轼此举,深觉奇妙,便和了一阙,和词也很妙:
解舞清平乐,如今说向谁?红炉片雪上钳槌,打断金毛狮子也堪疑。木女明开眼,泥人暗皱眉,蟠桃已是着花迟,不向春风一笑待何时?
僧人对人生的领悟这样灵动高妙,难怪苏轼一生结交无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