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感到:人生如寄。
吾生如寄耳,归计失不早。故山岂敢忘,但恐迫华皓。(《过云龙山人张天骥》)
这是熙宁十年(1077),徐州。
苏轼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不确定感。
这种不确定感嗣后越来越强烈,直至他病逝。
元丰二年(1079):“吾生如寄耳,宁独为此别。别离随处有,悲恼缘爱结。”(《罢徐州,往南京,马上走笔寄子由五首》其一)
元丰三年(1080):“吾生如寄耳,初不择所适。但有鱼与稻,生理已自毕。”(《过淮》)
元祐元年(1086),“吾生如寄耳,何者为福祸。不如两相忘,昨梦那可逐。”(《和王晋卿》)
元祐五年(1090):“吾生如寄耳,寸晷轻尺玉。”(《次韵刘景文登介亭》)
元祐七年(1092):“吾生如寄耳,出处谁能必?”(《送芝上人游庐山》)
元祐八年(1093):“聚散一梦中,人北雁南翔。吾生如寄耳,送老天一方。”(《谢运使仲适座上送王敏仲北使》)
绍圣四年(1097):“吾生如寄耳,何者为吾庐。”(《和陶拟古九首》之三)
靖中建国元年(1101):“吾生如寄耳,岭海亦闲游。”(《郁孤台》)
直到客死常州的那一年,苏轼犹言“吾生如寄耳”。
苏轼讲“寄寓”,当然来自庄子。
他赞成庄子认为人生不过是“大块”之中的一点的比喻。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这篇作于徐州的文可以证明。
庄子认为,人是自然造化的产物,物质形体只能存在于无限天地中的有限时空,是为“寄寓”。
这个观点令苏轼着迷。
他反复咀嚼庄子的思想,感到豁然开朗。
他想,其实人的生命本质也不过是一段“寄寓”。生命有限,物质终将破灭,故心灵只是短暂“寄寓”。
然而苏轼与庄子的“寄寓”不同。
庄子的“寄寓”是消沉的,认为人的私欲即背道。
故庄子认为人生毫无意义和价值,只是一场虚幻的“寄寓”。
苏轼的“寄寓”是积极的,认为人的七情六欲正是“寄寓”的本质意义。
所以,苏轼的“寄寓”,是道,也是儒。
苏轼的“寄寓”是超越。
是一份优雅的姿态,是在一切人事中秉持“寄寓”的超然,从而超越各种功利追求。
此即秦观之言:“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
也许因此,苏轼不忌讳用文字尽情抒写对变法的不满。
晚觉文章真小技,早知富贵有危机。为君垂涕君知否?千古华亭鹤自飞。(《宿州次韵刘泾》)
飞鸢悔前笑,黄犬悲晚悟。自非陶靖节,谁识此闲趣。(《雨中过舒教授》)
他在同反对新法的前辈范镇、张方平、司马光的尺牍交往、诗歌唱和中也不讳言对变法的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