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走在臆想中的低谷里,墨色中传来单调而孤独的鸡鸣使他惊悚不已。
这天夜里,苏轼做了一个梦,梦见和亲爱的弟弟子由以及永远沉着、胸有城府的父亲一起。梦里他们仍在东京,周遭友好,内心安宁。
那时,他们是全天下最有才华的父子三人,他们的光芒使一切尘世才能黯然失色。
跟着,苏轼醒了。
眼前仍是黑暗,足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忐忑。
那两个踌躇满志的少年不见了,父亲已经长眠不可知的地底,手足分离,宦海险恶。
笔头千字,胸中万卷,都化为沧海中的浪花,瞬间消逝了。
苏轼叹了口气,情不自禁裹紧衣衫。
没有什么比在仓皇旅途的梦境中忽然醒来更令人惊慌失措。
月光依然明亮,然而这明亮如同清晨的霜露令苏轼备觉寒冷。
“世路无穷”而“劳生有限”,胸有万卷妄想“致君尧舜”但不被重用,亲朋四散,举目无亲。
满目黑暗里看不见星星。
这就是苏轼踏进密州境内时的心情。
然而命运还会更坏。
映入眼中的是一群显而易见深陷愁苦的贫困百姓。
他们正“以蒿蔓裹蝗虫而埋之道左,累累相望者,二百余里”。此时的密州,正陷入可怕的蝗灾与旱灾。
百姓看着苏轼,脸上满是怀疑和麻木。
他们只能怀疑和麻木。
“自今岁(1074)秋旱,种麦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数寸雨雪,而地冷难种,虽种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种得二三。”
密州旱情严重致密州农业生产几乎全废,伴随旱灾而来的蝗灾,更使“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
此即苏轼首次作为行政主管所面临的治理环境:“公私匮乏,民不堪命”,而且“民物椎鲁,过客稀少”,天灾、人祸、频仍的治安隐患。
这使苏轼苦笑。
苏轼担忧吗?自然,但他并不害怕。
他立刻投入到繁琐而真实的政务中。
圣意难测,神宗的眷顾与否难以预料,但与水旱蝗虫的战斗,苏轼却有一千条计策。
蝗旱相连,灾难已经无可避免且开始蔓延。
比年以来,蝗旱相属。中民以上,举无岁蓄。量日计口,敛不待熟。秋田未终,引领新谷。如行远道,百里一宿。苟无舍馆,行旅夜哭。自秋不雨,霜露杀菽。黄靡黑黍,不满囷簏。麦田未耕,狼顾相目。道之云远,饥肠谁续。五日不雨,民在坑谷。
密州处处流殍。
苏轼的第一个举措是停止实施新法。
这真是漂亮而危险的决定。
当时主要推行的榷盐法、方田均税法和手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