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苏轼的词句中,天上与人间,已合二为一难以分辨了。
下阕专写月亮。
在全部的月亮中,唯有中秋之月令人倍觉伤感。
这夜的月亮充满灵性,它照耀着朱红色的楼阁,照耀了美丽的窗棂,也照耀着离人的无眠。
然而,这夜的月亮也是残酷的,它明知人间各种悲伤,却忍心此夜团圆,而令世人触景伤情。
最后,苏轼再度勃发了他的豪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同样还令人难以忘怀的是那首《江城子》,那是一个全中国人都为之叹息的梦。
那些“尘满面,鬓如霜”,那些“纵使相逢应不识”,“夜来幽梦忽还乡”,“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对去世妻子的诚挚怀念,对自幼相伴的兄弟的深切思念,现实中诸多不如意勾起了种种怀旧之情,那是所有中国人的内心的风尘。
密州民间有狩猎之俗,苏轼也因此有了一生中一次壮观的狩猎活动,这就是《江城子·密州出猎》的由来。
当时狩猎的场面十分壮观:“黄茅冈下出长围”、“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
在此种浓烈的气氛之中,苏轼不禁“老夫聊发少年狂”。
此一首词之重要,在于刻画了呼之欲出的太守形象:
且看其左手牵猎犬,右手擎苍鹰,意气风发,其“狂”实不减少年,而“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更展现了太守胸怀大志、慷慨报国的英姿。
这在以前只有诗文中才出现的形象,被苏轼用词成功地刻画出来,“无疑是一桩石破天惊的大事。”
苏轼自己对这首词也很满意。
他在《与鲜于子骏书》中曾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传统的花间词作,也许偶有风流公子或落拓文人的影子,然而词史上第一个以健笔粗毫创造出英气勃勃的形象的当属苏轼。
《江城子·密州出猎》的豪情之下有不为世用的惆怅:“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更多的则是超然:“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对密州苏轼而言,“超然”是政治、哲学、道德、人生、艺术等一切领域和形式上的超然。
这便是苏轼,在任何境地之下依然保持饱满的创造力和想象的苏轼,他的水一般的灵性、火一般的炽烈支撑了困境中的超然。
熙宁九年(1076)年十二月,苏轼任满离密。
离开前夕,他在超然台上流连不去,又去流杯亭、常山雩泉对自然道别。
这曾经令他难过之地,如今却使他难舍:“莫忘使君歌笑处,垂柳下,矮槐前。”(《江城子》)
自密州赴京途中,苏轼仍念念不忘、不断回想:“超然台上雪,城郭山川两奇绝。海风吹碎碧琉璃,时见三山白银阙。”(《大雪,青州道上,有怀东武园亭,寄交代孔周翰》)
密州人也未忘怀苏轼。
元丰八年(1085)十月,苏轼赴登州途中路过密州。
元丰八年(1085)六月,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的苏轼复朝奉郎起知登州。十月,他赴登途中特意经过密州,密人闻之,纷纷携幼扶老迎于道旁。
这时的苏轼,曾辗转徐州、湖州、黄州等地,经受了“乌台诗案”的迫害和贬谪黄州的困苦。“十年不赴竹马约,扁舟独与渔蓑闲。”
久别重逢,密州人给了他一如十年前的温暖。“重来父老喜我在,扶挈老幼相遮攀。”
这温暖令他想起从前离开密州时,天寒地冻,途中遇山中儿童拍手相问归期。“山中儿童拍手笑,问我西去何当还。”(《再过超然台赠太守霍翔》)
这次密州短暂停留,苏轼造访了昔日故交,重游了常山、超然台等旧地,在人世变迁中重温了真挚动人的感情。
自此以后,苏轼再也没有来过密州,再也没有登临超然台,然而密州超然台在苏轼心中却永远影像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