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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生观(第3页)

我们先再认清这歌德之谜的真面目:第一个印象就是歌德生活全体的无穷丰富;第二个印象是他一生生活中一种奇异的谐和;第三个印象是许多不可思议的矛盾。这三种相反的印象却是互相依赖,但也使我们表面看来,没有一个整个的歌德而呈现无数歌德的图画。首先有少年歌德与老年歌德之分。细看起来,可以说有一个莱布齐希大学学生的歌德,有一个少年维特的歌德,有一个魏玛朝廷的歌德,有一个意大利旅行中的歌德,与希勒交友时的歌德,艾克曼谈话中的哲人歌德。这就是说歌德的人生是永恒变迁的,他当时的朋友都有此感,他与朋友爱人间的种种误会与负心皆由于此。人类的生活本都是变迁的,但歌德每一次生活上的变迁就启示一次人生生活上重大的意义,而留下了伟大的成绩,为人生永久的象征。这是什么缘故?因歌德在他每一种生活的新倾向中,无论是文艺政治科学或恋爱,他都是以全副精神整个人格浸沉其中;每一种生活的过程里都是一个整个的歌德在内。维特时代的歌德完全是一个多情善感热爱自然的青年,著《伊菲格尼》(Iphigenie)的歌德完全是个清明儒雅,徘徊于罗马古墟中希腊的人。他从人性之南极走到北极,从极端主观主义的少年维特走到极端客观主义的伊菲格尼,似乎完全是两个人。然而每个人都是新鲜活泼原版的人。所以他的生平给与我们一种永久青春永远矛盾的感觉。歌德的一生并非真是从迷途错误走到真理,乃是继续地经历全人生各式的形态。他在《浮士德》中说:“我要在内在的自我中深深领略,领略全人类所赋有的一切。最崇高的最深远的我都要了解。我要把全人类的苦乐堆积在我的胸心,我的小我,便扩大成为全人类的大我。我愿和全人类一样,最后归于消灭。”这样伟大勇敢的生命肯定,使他穿历人生的各阶段,而每阶段都成为人生深远的象征。他不只是经过少年诗人时期,中年政治家时期,老年思想家、科学家时期,就在文学上他也是从最初罗珂珂式的纤巧到少年维特的自然流露,再从意大利游后古典风格的写实到老年时浮士德第二部象征的描写。

他少年时反抗一切传统道德势力的缚束,他的口号“情感是一切!”老年时尊重社会的秩序与礼法,重视克制的道德,他的口号“事业是一切!”在待人接物方面,少年歌德是开诚坦率热情倾倒地待人。在老年时则严肃令人难以亲近。在政治方面,少年的大作中“瞿支”(Goetz)临死时口中喊着“自由”。而老年歌德对法国大革命中的残暴深为厌恶,赞美拿破仑重给欧洲以秩序。在恋爱方面,因各时期之心灵需要,舍弃最知心、最有文化的十年女友石坦因夫人而娶一个无知识、无教育纯朴自然的扎花女子。歌德生活是努力不息,但又似乎毫无预计,听机缘与命运之驱使。所以有些人悼惜歌德荒废太多时间做许多不相干的事,像绘画、政治事务、研究科学,尤其是数十年不断的颜色学研究。但他知道这些“迷途”“错道”是他完成他伟大人性所必经的。人在“迷途中努力,终会寻着他的正道”。

歌德在生活中所经历的“迷途”与“正道”表现于一个最可令人注意的现象。这现象就是他生活中历次的“逃走”。他的逃走是他浸沉于一种生活方向将要失去了自己时,猛然地回头,突然地退却,再返于自己的中心。他从莱布齐希大学身心破产后逃回故乡,他历次逃开他的情人弗利德利克、绿蒂、丽莉等,他逃到魏玛,又逃脱魏玛政务的压迫走入意大利艺术之宫。他又从意大利逃回德国。他从文学逃入政治,从政治逃入科学。老年时且由西方文明逃往东方,借中国、印度、波斯的幻美热情以重振他的少年心。每一次逃走,他新生一次,他开辟了生活的新领域,他对人生有了新创造新启示。他重新发现了自己,而他在“迷途”中的经历已丰富深化了自己。他说:“各种生活皆可以过,只要不失去了自己。”歌德之所以敢于全心倾注于任何一种人生方面,尽量发挥,以至有伟大的成就,就是因为他自知不会完全失去了自己,他能在紧要关头逃走退回他自己的中心。这是歌德一生生活的最大的秘密。但在这个秘密背后伏有更深的意义。我们再进一步研究之。

歌德在近代文化史上的意义可以说,他带给近代人生一个新的生命情绪。他在少年时他已自觉是个新的人生宗教的预言者。他早期文艺的题目大都是人类的大教主如普罗美修斯(Prome-theus)[19],苏格拉底,基督与摩哈默德。

这新的人生情绪是什么呢?就是“生命本身价值的肯定”。基督教以为人类的灵魂必须赖救主的恩惠始能得救,获得意义与价值。近代启蒙运动的理知主义则以为人生须服从理性的规范,理智的指导,始能达到高明的合理的生活。歌德少年时即反抗十八世纪一切人为的规范与法律。他的《瞿支》是反抗一切传统政治的缚束;他的维特是反抗一切社会人为的礼法,而热烈崇拜生命的自然流露。一言蔽之,一切真实的,新鲜的,如火如荼的生命,未受理知文明矫揉造作的原版生活,对于他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东西。而这种天真活泼的生命他发现于许多绚漫而朴质如花的女性。他作品中所描写的绿蒂、玛甘泪、玛丽亚等,他自身所迷恋的弗利德利克、丽莉、绿蒂等,都灿烂如鲜花而天真活泼,朴素温柔,如枝头的翠鸟。而他少年作品中这种新鲜活跃的描写,将妩媚生命的本体熠烁在读者眼前,真是在他以前的德国文学所未尝梦见的,而为世界文学中的粒粒晶珠。

自然,我们被他包围,被他环抱;无法从他走出,也无法向他深入。他未得请求,又未加警告,就携带我们加入他跳舞的圈子,带着我们动,直待我们疲倦极了,从他臂中落下。他永远创造新的形体,去者不复返,来者永远新,一切都是新创,但一切也仍旧是老的。他的中间是永恒的生命,演进,活动。但他自己并未曾移走。他变化无穷,没有一刻的停止。他没有留恋的意思,停留是他的诅咒,生命是他最美的发明,死亡是他的手段,以多得生命。

跃的生命本体。

但说到这里,在我们的心影上会涌现出另一个歌德来。而这歌德的特征是谐和的形式,是创造形式的意志。歌德生活中一切矛盾之最后的矛盾,就是他对流动不居的生命与圆满谐和的形式有同样强烈的情感。他在哲学上固然受斯宾诺沙泛神论的影响;但斯宾诺沙所给予他的仍是偏于生活上道德上的受用,使他紊乱烦恼的心灵得以入于清明。以大宇宙中永恒谐和的秩序整理内心的秩序,化冲动的私欲为清明合理的意志。但歌德从自己的活跃生命所体验的,动的创造的宇宙人生,则与斯宾诺沙倾向机械论与几何学的宇宙观迥然不同。所以歌德自己的生活与人格却是实现了德国大哲学家莱布里兹(Leibniz)[21]的宇宙论。宇宙是无数活跃的精神原子,每一个原子顺着内在的定律,向着前定的形式永恒不息地活动发展,以完成实现他内潜的可能性,而每一个精神原子是一个独立的小宇宙,在他里面像一面镜子反映着大宇宙生命的全体。歌德的生活与人格不是这样一个精神原子么?

生命与形式,流动与定律,向外的扩张与向内的收缩,这是人生的两极,这是一切生活的原理,歌德曾名之宇宙生命的一呼一吸。而歌德自己的生活实在象征了这个原则。他的一生,他的矛盾,他的种种逃走,都可以用这个原理来了解。当他纵身于宇宙生命的大海时,他的小我扩张而为大我,他自己就是自然,就是世界,与万物为一体。他或者是柔软得像少年维特,一花一草一树一石都与他的心灵合而为一,森林里的飞禽走兽都是他的同胞兄弟。他或者刚强地察觉着自己就是大自然创造生命之一体,他可以和地神唱道:

生潮中,业浪里,

淘上或淘下,

浮来又浮去!

生而死,死而葬,

一个永恒的大洋,

一个连续的波浪,

一个有光辉的生长,

我架起时辰的机杼,

替神性制造生动的衣裳。

——郭沫若译《浮士德》

但这生活片面的扩张奔放是不能维持的,一个个体的小生命更是会紧张极度而趋于毁灭的。所以浮士德见地神现形那样的庞大,觉得自己好像侏儒一般,他的狂妄完全消失:

已把自由的力量使自然甦生,

满以为创造的生活可以俨然如神!

啊,我现在是受了个怎样的处分!

一声霹雳把我推堕了万丈深坑。

……

哦,我们努力自身,如同我们的烦闷,

一样地阻碍着我们生长的前程。

——郭沫若译《浮士德》

生命片面的努力伸张反要使生命受阻碍,所以生命同时要求秩序,形式,定律,轨道。生命要谦虚,克制,收缩,遵循那支配有主持一切的定律,然后才能完成,才能使生命有形式,而形式在生命之中。

依着永恒的,正直的

伟大的定律,

完成着

我们生命的圈。

——摘《神性》

一个有限的圈子

范围着我们的人生,

世世代代

排列在无尽的生命底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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