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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生观(第4页)

——摘《人类之界限》

生命是要发扬,前进,但也要收缩,循轨。一部生命的历史就是生活形式的创造与破坏。生命在永恒的变化之中,形式也在永恒的变化之中。所以一切无常,一切无住,我们的心,我们的情,也息息生灭,逝同流水。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成陈迹。这是人生真正的悲剧,这悲剧的源泉就是这追求不已的自心。人生在各方面都要求着永久;但我们的自心的变迁使没有一景一物可以得暂时的停留,人生飘堕在滚滚流转的生命海中,大力推移,欲罢不能,欲留不许。这是一个何等的重负,何等的悲哀烦恼。所以浮士德情愿拿他的灵魂的毁灭与魔鬼打赌,他只希望能有一个瞬间的真正的满足,使他可以对那瞬间说:“请你暂停,你是何等的美呀!”

由这话看来,一切无常的主因是在我们自心的无常,心的无休止的前进追求,不肯暂停留恋。人生的悲剧正是在我们恒变的心情中,歌德是人类的代表,他感到这人生的悲剧特别深刻,他的一生真是息息不停地追求前进,变向无穷。这心的变迁使他最感着苦痛负疚的就是他恋爱心情的变迁,他一生最热烈的恋爱都不能久住,他对每一个恋人都是负心,这种负心的忏悔自诉是他许多最大作品的动机与内容。剧本《瞿支》中,魏斯林根背弃玛利亚;剧本《浮士德》中,浮士德遗弃垂死的玛甘泪于狱中,是歌德最明显最沉痛的自诉。但他的生活情绪不停留地前进使他不能不负心,使他不能安于一范围,狭于一境界而不向前开辟生活的新领域。所以歌德无往而不负心,他弃掉法律投入文学,弃掉文学投入政治,又逃脱政治走入艺术科学,他若不负心,他不能尝遍全人生的各境地,完成一个最人性的人格。他说:

你想走向无尽么?

你要在有限里面往各方面走!

然而这个负心现象,这个生活矛盾,终是他生活里内在的悲剧与问题,使他不能不努力求解决的。这矛盾的调解,心灵负疚的解脱,是歌德一生生活之意义与努力。再总结一句,歌德的人生问题,就是如何从生活的无尽流动中获得谐和的形式,但又不要让僵固的形式阻碍生命前进的发展。这个一切生命现象中内在的矛盾,在歌德的生活里表现得最为深刻。他的一切大作品也就是这个经历的供状。我们现在再从歌德的文艺创作中去寻歌德的人生启示与这问题最后的解答。

我们说过,歌德启示给我们的人生是扩张与收缩,流动与形式,变化与定律;是情感的奔放与秩序的严整,是纵身大化中与宇宙同流,但也是反抗一切的阻碍压迫以自成一个独立的人格形式。他能忘怀自己,倾心于自然,于事业,于恋爱;但他又能主张自己,贯彻自己,逃开一切的包围。歌德心中这两个方面表现于他生平一切的作品中。

他的剧本《瞿支》《塔索》,他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是表现生命的奔放与倾注,破坏一切传统的秩序与形式。他的《伊菲格尼》与叙事诗《赫尔曼与多罗蒂》等,则内容外形都表现最高的谐和节制,以圆融高朗的优美的形式调解心灵的纠纷冲突。在抒情诗中他的《卜罗米陀斯》是主张人类由他自己的力量创造他的生活的领域,不需要神的援助,否认神的支配,是近代人生思想中最伟大的一首革命诗。但他在《人类之界限》《神性》等诗中,则又承认宇宙间含有创造一切的定律与形式,人生当在永恒的定律与前进的形式中完成他自己;但人生不息的前进追求,所获得的形式终不能满足,生活的苦闷由此而生。这个与歌德生活中心相终始的问题则表现于他毕生的大作《浮士德》中。《浮士德》是歌德全部生活意义的反映,歌德生命中最深的问题于此表现,也于此解决。我们特别提出研究之。

浮士德是歌德人生情绪最纯粹的代表。《浮士德》戏剧最初本,所谓“原始浮士德”的基本意念是什么?在他下面的两句诗:

我有敢于入世的胆量,

下界的苦乐我要一概担当。

浮士德人格的中心是无尽的生活欲与无尽的知识欲。他欲呼召生命的本体,所以先用符咒呼召宇宙与行为的神。神出现后,被神呵斥其狂妄,他认识了个体生命在宇宙大生命面前的渺小。于是乃欲投身生命的海洋中体验人生的一切。他肯定这生命的本身,不管他是苦是乐,超越一切利害的计较,是有生活的价值的,是应当在他的中间努力寻得意义的。这是歌德的悲壮的人生观,也是他《浮士德》诗中的中心思想。浮士德因知识追求的无结果,投身于现实生活,而生活的顶点,表现于恋爱,但这恋爱生活成了悲剧。生活的前进不停,使恋爱离弃了浮士德,而浮士德离弃了玛甘泪,生活成了罪恶与苦痛。《浮士德》的剧本从原始本经过1790年的残篇以至第一部完成,他的内容是肯定人生为最高的价值,最高的欲望,但同时也是最大的问题。初期的《浮士德》剧本之结局,窥歌德之意是倾向纯悲剧的。人生是将由他内在的矛盾,即欲望的无尽与能力的有限,自趋于毁灭,浮士德也将由生活的罪过趋于灭亡,生活并不是理想而为诅咒。但歌德自己生活的发展使问题大变,他在意大利获得了生命的新途径,而剧本中的浮士德也将得救。在1797年的《浮士德》中的天上序曲里,魔鬼糜非斯陀诅咒人生真如歌德自己原始的意思,但现在则上帝反对糜非斯陀的话,他指出那生活中问题最多最严重的浮士德将终于得救。这个歌德人生思想的大变化最值得注意,是我们了解浮士德与歌德自己的生活最重要的钥匙。

在前进中他获得苦痛与幸福,

他这没有一瞬间能满足的。

而拥着他升天的天使们也唱道:

惟有不断的努力者

我们可以解脱之!

原本是人生的诅咒,那不停息的追求,现在却变成了人生最高贵的印记。人生的矛盾苦痛罪过在其中,人生之得救也由于此。

我们看浮士德和魔鬼糜非斯陀订契约的时候,他是何等骄傲于他的苦闷与他的不满足。他说他愿毁灭自己,假使人生能使他有一瞬间的满足而愿意暂停留恋。糜非斯陀起初拿浅薄的人世享乐来**他,徒然使他冷笑。

以前他愿意毁灭,因为人生无价值;现在他宁愿毁灭,假使人生能有价值。这是很大的一个差别,前者是消极的悲观,后者是积极的悲壮主义。前者是在心理方面认识,一切美境之必然消逝;后者是在伦理方面肯定,这不停息的追求是人生之意义与价值。将心理的必然变迁改造成意义丰富的人生进化,将每一段的变化经历包含于后一段的演进里,生活愈益丰富深厚,愈益广大高超,像歌德从科学艺术政治文学以及各种人生经历以完成他最后博大的人格。歌德的象征浮士德也是如此,他经过知识追求的幻灭走进恋爱的罪过,又从真美的憧憬走回实际的事业。每一次的经历并不是消磨于无形,乃是人格演进完成必要的阶石:

你想走向无尽么?

你要在有限里面往各方面走!

有限里就含着无尽,每一段生活里潜伏着生命的整个与永久。每一刹那都须消逝,每一刹那即是无尽,即是永久。我们懂了这个意思,我们任何一种生活都可以过,因为我们可以由自己给予它深沉永久的意义。《浮士德》全书最后的智慧即是:

一切生灭者

皆是一象征。

在这些如梦如幻流变无常的象征背后潜伏着生命与宇宙永久深沉的意义。

现在我们更可以了解人生中的形式问题。形式是生活在流动进展中每一阶段的综合组织,他包含过去的一切,成一音乐的和谐。生活愈丰富,形式也愈重要。形式不但不阻碍生活,限制生活,乃是组织生活,集合生活的力量。老年的歌德因他生活内容过分的丰富,所以格外要求形式、定律、克制、宁静,以免生活的分崩而求谐和的保持。这谐和的人格是中年以后的歌德所兢兢努力惟恐或失的。他的诗句:

就是他的人格!

流动的生活演进而为人格,还有一层意义,就是人生的清明与自觉的进展。人在世界经历中认识了世界,也认识了自己,世界与人生渐趋于最高的和谐;世界给予人生以丰富的内容,人生给予世界以深沉的意义。这不是人生问题可能的最高的解决么?这不是文艺复兴以来,人类失了上帝,失了宇宙,从自己的生活的努力所能寻到的人生意义么?

浮士德最初欲在书本中求智慧,终于在人生的航行中获得清明。他人生问题的解决我们可以说:

人当完成人格的形式而不失去生命的流动!生命是无尽的,形式也是无尽的,我们当从更丰富的生命去实现更高一层的生活形式。

这样的生活不是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境地么?我们还能说人生无意义无目的么?歌德说:

人生,无论怎样,他是好的!

歌德的人生启示固然以《浮士德》为中心,但他的其他创作都是这种生活之无限肯定的表现。尤其是他的抒情诗,完全证实了我们前面所说的歌德生活的特点:

他一切诗歌的源泉,就是他那鲜艳活泼,如火如荼的生命本体。而他诗歌的效用与目的却是他那流动追求的生命中所产生的矛盾苦痛之解脱。他的诗,一方面是他生命的表白,自然的流露,灵魂的呼喊,苦闷的象征。他像鸟儿在叫,泉水在流。他说:“不是我做诗,是诗在我心中歌唱。”所以他诗句的节律里跳动着他自己的脉搏,活跃如波澜。他在生活憧憬中陷入苦闷纠缠,不能自拔时,他要求上帝给他一支歌,唱出他心灵的沉痛,在歌唱时他心里的冲突的情调,矛盾的意欲,都醇化而升入节奏、形式,组合成音乐的谐和。混乱浑沌的太空化为秩序井然的宇宙,迷途苦恼的人生获得清明的自觉。因为诗能将他纷扰的生活与刺激他生活的世界,描绘成一幅境界清朗,意义深沉的图画(《浮士德》就是这样一幅人生图画)。这图画纠正了他生活的错误,解脱了他心灵的迷茫,他重新得到宁静与清明。但若没有热烈的人生,何取乎这高明的形式。所以我们还是从动的方面去了解他诗的特色。歌德以外的诗人的写诗,大概是这样:一个景物,一个境界,一种人事的经历,触动了诗人的心。诗人用文字、音调、节奏、形式,写出这景物在心情里所引起的澜漪。他们很能描绘出历历如画的境界,也能表现极其强烈动人的情感。但他们一面写景,一面叙情,往往情景成了对待。且依人类心理的倾向,喜欢写景如画,这就是将意境景物描摹得线清条楚,轮廓宛然,恍如目睹的对象。人类之诉说内心,也喜欢缕缕细述,说出心情的动机原委。虽莎士比亚、但丁的抒情诗,尽管他们描绘的能力与情感的白热,有时超过歌德,但他们仍未能完全脱离这种态度。歌德在人类抒情诗上的特点,就是根本打破心与境的对待,取消歌咏者与被歌咏者中间的隔离。他不去描绘一个景,而景物历落飘摇,浮沉隐显在他的词句中间。他不愿直说他的情意;而他的情意缠绵,婉转流露于音韵节奏的起落里面。他激昂时,文字境界节律音调无不激越兴起;他低徊留恋时,他的歌辞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令人一往情深,不能自已,忘怀于诗人与读者之分。王国维先生说诗有隔与不隔的差别,歌德的抒情诗真可谓最为不隔的。他的诗中的情绪与景物完全融合无间,他的情与景又同词句音节完全融合无间,所以他的诗也可以同我们读者的心情完全融合无间,极尽浑然不隔的能事。然而这个心灵与世界浑然合一的情绪是流动的、缥缈的、绚缦的、音乐的;因世界是动,人心也是动,诗是这动与动接触会合时的交响曲。所以歌德诗人的任务首先是努力改造社会传统的,用旧了的文字词句,以求能表现出这新的动的人生与世界。原来我们人类的名词概念文字,是我们把捉这流动世界万事万象的心之构造物;但流动不居者难以捉摸,我们人类的思想语言天然的倾向于静止的形态与轮廓的描绘,历时愈久,文字愈抽象,并这描绘轮廓的能力也将失去,遑论做心与景合一的直接表现。歌德是文艺复兴以来近代的流动追求的人生最伟大的代表(所谓浮士德精神)。他的生命,他的世界是激越的动,所以他格外感到传统文字不足以写这纯动的世界。于是他这位世界最伟大的语言创造的天才,在德国文字中创造了不可计数的新字眼、新句法,以写出他这新的动的人生情绪。(歌德他不仅是德国文学上最大的诗人,而且是马丁·路德以后创新德国文字最重大的人物。现代继起努力创新与美化德国文字的大诗人是斯蒂芬·盖阿格)[22]。他变化无数的名词为动词,又化此动词为形容词,以形容这流动不居的世界。例如“塔堆的巨人”(形容大树),“塔层的远”,“影阴着的湾”,“成熟中的果”等等,不胜枚举,且不能译。他又融情入景,化景为情,融合不同的感官铸成新字以写难状之景,难摹之情。因为他是以一整个的心灵体验这整个的世界,(新字如“领袖的步”“云路”“星眼”“梦的幸福”“花梦”等等也是不能有确切的中译,虽然诗意发达极高的中国文辞颇富于这类字眼)所以他的每一首小诗都**漾在一种浩瀚流动的气氛中,像宋元画中的山水。不过西方的心灵更倾向于活动而已。我们举他一首《湖上》诗为例。歌德的诗是不能译的,但又不能不勉强译出,力求忠于原诗,供未能读原文者参考。

并且新鲜的粮食,新鲜的血

我吸取自自由的世界:

自然何等温柔,何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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