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每天都扫地。她还把扫帚扛回家,她说老师要她管好扫帚。
这个落后的小女孩每天都扛着一把扫帚在路上走。早晨去上学,下午回家。
下午回家的时候,脸上总有灰。
她聪明的眼睛闪闪地在路上东张西望。
她跟不上她的“解放军”哥哥。
她也已经习惯不再跟了。
她是清洁委员,扛着一把扫帚,她也是很光荣的。
但是她的哥哥不知道,其实他搀着妹妹的手走路,还可以走很多日子的,可是他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这样的结束也就等于永远结束。后来,他再也没有搀过妹妹的手。再也没有。妹妹的手再也没有在哥哥的手心里。
长大是多快的事。
可是如果那个时候我的大妹妹在,她会搀住小妹妹的手的。她还会把妹妹的扫帚扛在自己的肩上,把妹妹脸上的灰擦擦干净。她哪会像我这样!
我听见妹妹喊我:“哥哥!”
我回头一看,妹妹坐在一辆运货的三轮车上。
妹妹朝我招手:“哥哥,快上来!快上来!”
妹妹还对骑车的叔叔喊:“叔叔,让我哥哥上来!让我哥哥上来!”
可是我没有上去。
那天,妹妹比我先到家。妈妈回来的时候,妹妹告诉妈妈:“妈妈,我今天乘三轮车回家的!我喊哥哥乘,哥哥不乘,我比哥哥先到家!”
妹妹看见骑三轮车的叔叔,就拦住说:“叔叔,我走不动了,你带带我好吗!”叔叔一直把她带到家对面的百货商店门口。
一直到现在,我的妹妹,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她。她和任何人都能很友好。
因为她小的时候拦过三轮车的。
在梅老师的儿童小说中,漂亮的结尾很多,基本都会有一个富有余味的领扣。正如这篇《妹妹》的这一句“因为她小时候拦过三轮车的”,包含了多少哥哥想对妹妹说的话?又包含了多少哥哥对于拥有这样一个妹妹的自豪呢?一个当年没看到妹妹那带着童真的无畏是多么美好的哥哥,把所有迟到的歉意和现在满心的暖和都凝固在了这个意味深长的结尾中。
——蔡冬青
文学大家都重视作品的细节。法国作家福楼拜曾说:“为了描写一堆篝火和平原上的一棵树,我们就要站在这堆火和这棵树的前面,仔细地观察,一直到我们觉得它们不再跟别的火焰和别的树木一样为止。”作品《妹妹》之所以感人、耐读,是因为有许多细节在其中,故事的细节、感情的细节。细节让这个妹妹和别的妹妹就有了区别。当然,也与独特的梅氏叙事风格有关。
——孙卫卫
写作谈
故事给冬天也给夏天
梅子涵
我写的是自已的妹妹。当我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当妹妹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当我像小说里写的,每天去幼儿园接她回家,手牵着手的时候,我是不可能知道,后来我会成为一个作家,把妹妹的故事写出来的。如果那时我知道,那么我一定会采访采访她,我说:妹妹,我现在要采访采访你。比如采访采访她究竟为什么和小朋友打架。
我小的时候哪会说什么“采访”啊,还想什么当作家呢,我写作文老师从来没说过我写得好。我总是认真地写,可是老师从来没说我写得好。我是一个小时候写作文没有被老师表扬过的小孩。
就算我会说采访采访,妹妹也听不懂。她弄不好会说:“我不要采访采访你,我要吃棒冰!”
妹妹喜欢吃棒冰,她吃棒冰的时候,衣服上总是滴满棒冰水。
写作是有趣的事,一个字加一个字加一个字加一个字一个故事就写出来了。它本来只在你脑子里,而且可能是散散落落的,可是一个字加一个字加一个字加一个字就让很多人读到了,它们不再是散落,而是完整,有讲究的开头,更有艺术的结尾。故事里的那个本来只有你自己觉得可爱的人,变成大家都觉得可爱了。大家会想,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哥哥、弟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好了。作家可真是很有点儿了不起,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被他加起来,就把一个生动的世界精彩的大世界印在了纸上、留在无数人向往中。
不过,我还没这样的了不起,我还要练很久很久,因为我小时候写作文老师从来没有表扬过。
冬天的时候,我去北方一个县城的师范学校讲课,时间还没有到,我坐在办公室等候。一个女老师走进来对我说:“我是教音乐的,我读过你的《妹妹》。”我说:“是吗?”这件事很小,但是它是我在那个冬天县城的高兴记忆。夏天,我在西南的一个省会,和一些家长讨论家庭的阅读生活。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站起来对我说:“谢谢梅老师,我读过《妹妹》,我以前对妹妹不好,现在我对妹妹好了,我不要让自己长大以后后悔。”男孩子说着哭了。他妈妈也站起来说谢谢,妈妈也哭了。儿子和妈妈都对我鞠了躬。我当时也想哭。
后来我知道,男孩子的妹妹是个弃婴,妈妈在去菜市场的路上看见,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姑娘未来可以很快乐了,有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爱她的哥哥。
我这个作家,有这样的快乐就很快乐了。因为我记得,我小时候写作文,没有被老师表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