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之上,特别忌讳僧道之徒招摇蛊惑,容易造成动乱。然而胡汉混杂,民风悍黠,佛道二教又有广泛的民间信仰基础,处理不当,也会激起民变。李格非这一出手稳准狠,迅速地除去了隐患。
一年后,李格非应召回京,职业进入了平稳上升期。秘书省校书郎、著作郎、礼部员外郎……直到再受党争牵连,入“元祐党籍”遭贬的时候,李格非已经干上了京东路提点刑狱的差遣。
京东路提点刑狱,又称“提刑官”。还记得电视剧《大宋提刑官》的主角:世界第一部系统法医学著作《洗冤录》的作者宋慈吗?和电视中的宋慈一样,李格非也是大宋提刑官。和电视中不一样的是,提刑官并非每天都忙着判案断狱,洗刷沉冤。除了掌管刑狱,这个职务还兼具治安、军事、财政、监察及部分行政职能——“提刑一司,虽专以刑狱为事,封桩、钱谷、盗贼、保甲、军器、河渠,事务寖繁,权势益重”[60],是个很有实权又事务繁杂的岗位。能胜任的,必须是法度严明、处事果决、具有丰富经验与洞察力的能臣。朝廷把李格非放在这儿,还是看好他的实干之才的。
李爸爸的文学人生:诚与横
虽富有实干之才,李格非的人生理想还是搞创作。他一生著作丰富,除了几十万字的《礼记精义》外,还有诗文四十五卷,不过大都没有留存下来。
他的诗文受到同时代人的赞赏,甚至有人把他夸成司马迁之后的文章第一人。[61]
李格非搞创作,态度特别认真。时人记载:
李格非善论文章,尝曰:“诸葛孔明《出师表》,刘伶《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李令伯《陈情表》,皆沛然如肝肺中流出,殊不见斧凿痕。是数君子在后汉之末、西晋之间,初未尝欲以文章名世,而其词意超迈如此!吾是以知文章以气为主,气以诚为主。”[62]
就是说,立意要诚,感情要深。最好的文章,是那些本心并不想当文人写美文的人写出来的,因为写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是在写,只是一股沛然之气,自发地流露。
李格非推崇的这四篇绝代雄文,《出师表》是为人臣者之至忠,《陈情表》是为人子者之纯孝,忠孝是儒家道德之根本。而《酒德颂》与《归去来辞》一旷达,一隐逸,则又是中国文人滋养心灵的清泉,栖息精神的寒枝。忠孝双全,存达向逸,正是传统文人士大夫的理想人生。
世人皆夸李格非“善论文章”,他的这段话,确实抓住了文学创作的根本,还接触到了士大夫精神的核心。
“诚”之外,李格非又推崇一个“横”字。
孟子之言道,如项羽之用兵,直行曲施,逆见错出,皆当大败,而举世莫能当者,何其横也。左丘明之于辞令,亦甚横。自汉后千年,唯韩退之之于文,李太白之于诗,亦皆横者。近得眉山《筼筜谷记》《经藏记》,又今世横文章也。夫其横乃其自得而离俗绝畦径间者,故众人不得不疑。则人之行道文章,政恐人不疑耳。[63]
孟子论道,破绽百出,项羽用兵,倒行逆施,都不见什么章法,却无往不胜,这就是个“横”!还有《春秋左氏传》(即《左传》)的辞令,韩愈的古文,李太白的诗,苏东坡的某些文章,都是“千古横文”——
这是在技法之外,以“天赋、性情、气概”来论文学。李格非说的这些人,于文学都有着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天生神力,有“千万人而吾往矣”的率真自我。
这样的人,不拘泥于规范,不受世俗影响,故能成就一个文学的崭新世界,非庸众所能猜度也。
这样的人,不世出、不可摹效。
自李格非出此“横”论之后,又有如辛弃疾之词、关汉卿之曲、徐文长之画、傅青主之书法,都有这种不可一世之气概。
李格非自己写诗作文章,是“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64],奋笔而书,一往无前。他对文学的评判标准也是极高的,你看他评价左丘明与司马迁:
他说,司马迁的文章,如“丽倡黠妇”——聪明美貌,会打扮,会歌舞,会说笑逗乐,虽得众人欢心,却不如左丘明,一落笔,那才是绝代佳人,不事妆扮,独立高堂之上,最**邪胆大之徒,也不敢对她多看一眼。[65]
这可不是一般的高标准,连太史公都掉到“文学金线”下面去了!
李格非这几句话表明了他的文学态度,也表明了他的史学态度:治史当巨笔如椽,烛照幽微,使忠臣良士得伸怀抱,使奸臣逆子心怯胆寒。而这,正是《左传》能独步古今的根本。
左丘明注《左传》,言近旨远,辞浅义深,持纲常大义,鉴治乱兴衰。司马迁著《史记》,成史家之绝唱,咏无韵之离骚,一篇读罢头飞雪,更多地灌注了文学**。
《左传》是经义之史、王者之书,是帝王将相的政治教材;史记是文学之史,富于诗意和平民性,不辞为背德者、反叛者谱写传奇。
从文学角度看,《左传》用语极尽凝练生动,包涵无限未尽之意,勾得读者穷根究底、举一反三。《史记》铺陈烘托,起承转合,带来淋漓酣畅的阅读快感。若论耐读性,后者略逊于前者。
《左传》是千古文章之祖,叙事文学的高峰。中国第一部文学评论《文心雕龙》说:“辞宗丘明。”正是武学至尊,宝刀屠龙。《史记》和《汉书》亦非同凡响,然而,“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少林武当又如何?未必没有破绽。
李格非最有名的一篇文章叫《书洛阳名园记后》,“文字不过二百字,而其中概括无限盛衰治乱之变,意有含蓄,事存鉴戒,读之令人感叹。”[66]
在这篇短文中,他对大宋的前途发出了警示:“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诸公在朝堂上为私心私利打成一团,忘乎所以,眼看就要步唐亡的后尘了!后来,果然被他说中了……
“文章千古事”,鉴往知来,怀天下之忧,铁肩担道义,方是文人本分——这就是李格非最基本的文学态度。在他身上,少有浪漫的“文学青年”气质,更多的,是对理想的端敬态度和践行理想的强横之力。
“白富美”李妈妈,两位!
再来说说李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