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剩下的谈话只是在实际性事物上了。他拿给她一个盛了还算不少的钱的包裹,那是他为了这个意图从银行里提出来的,这财宝,苔丝享用的权利似乎只限于生前(假如她懂得了遗嘱中的言词),为了安全,他建议她让他存入银行;对此她立刻同意了。
这些事情安排好了,他和苔丝往回走向车子,扶她上了车。付了赶车人的钱,告诉赶车人把她送到哪里,然后拿起他的包裹和雨伞——他至此为他自己带的仅有的物件——他跟她道了再见;他们就此分离了,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
车子移动着爬向一座小山,克莱尔带着一种不期而然的希望看着它向前走,希望苔丝能从车窗里往外看看。可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么做,她不能冒险去做,只昏沉沉半死地躺在里面。于是他眼看着她远去了,他的心感到了极度的痛苦,从一首诗里引了一句,加上了他自己独特的修改——
上帝不在天堂:世间的事全是错误![86]
苔丝过了山顶以后,他转回来上了他自己的路,几乎不知道他一直还爱着她。
38
当她坐着车子穿过布莱克姆谷的时候,少小时熏习濡染的景物在她周围展开,苔丝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起来。她首先想起来的是怎样面对她的父母。
她到了一个栅门前,那栅门立在通向村子的路上。门被一个陌生人打开了,这人不是那个干了多年的老看门人,她不认识他;那个老看门人也许是在新年那天离开的,更换总是在这个日期进行。近期没有从家里收到什么音信,她就向看门人打听一下消息。
“噢——没什么事,姑娘,”他回答说,“马洛特还是马洛特,有人死,有人生。还有,约翰·德北菲尔有一个女儿这周嫁给了一位种庄稼的先生,不是从约翰自己的家里出阁的,你知道,他们是在别处结的婚。那先生那么高的身份,认为约翰家配不上办那喜事,那新郎官似乎不知道有人发现了约翰属于古老高贵的血统,直到今天他们家老祖宗的骨头还埋在自家的大墓里,可是他们的家业在罗马人的时期就败落了。不管怎么样,约翰爵士,我们现在都这么叫他,尽他所能操办了喜事,把教区的所有人都请到了,约翰的妻子还在淳露酒店唱歌,一直唱到十一点多钟!”
看到了她父亲家的烟囱,她问自己,她怎么可能进这个家呢?在那个屋子里,她的亲人在沉静地想象着她由一个相当富裕的男人陪伴着蜜月旅行远去了;这时候她却在这里,没有友伴,孤身一人自己悄然潜进这老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块好一点的地方可去。
她没能不被注意到就进家。恰恰在围篱那里她跟一个认识她的姑娘碰见了——在学校里她很亲密的三两人中的一个。问了问苔丝怎么回来了以后,她的朋友没有留意她凄哀的面容,插嘴问——
“你的先生去哪里了,苔丝?”
苔丝连忙解释说他有事离开了,扔下问话的人,攀过围篱,就这样往家里走去。
她一走上院子里的小路,就听见她的母亲在后门那里唱歌,她走上去能看见德北菲尔太太在门口台阶上拧床单。做着这个她没有注意到苔丝,拧好床单她进了门,她的女儿跟在她后头。
洗衣盆搁在原来的老酒桶上放在原来的老地方,她的母亲,把床单扔到旁边,要把胳膊再伸进去。
“哟——苔丝——我的孩子——我想你是结婚啦!——这一回可是千真万确地结婚了——我们送去了苹果酒——”
“是的,妈,是真的。”
“要结婚?”
“不——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那么你的丈夫哪儿去了?”
“哦,他暂时走了。”
“走了!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嗯?是你说的那天吗?”
“是的,礼拜二,妈。”
“现在才是礼拜六,他就走了?”
“是的,他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你就找了这么个该死的丈夫!”
“妈!”苔丝走到约翰·德北菲尔太太跟前,把头伏在这妇人的怀里,迸发了哭泣,“我不知道怎样对你说,妈!你给我说过,你写信也对我说,那事不要告诉他。可是我告诉了他——我忍不住告诉了——他就走了!”
“哦,你个小傻瓜——你个小傻瓜!”德北菲尔太太大叫起来,浑身颤抖把水溅到了苔丝和她自己身上,“我的好老天爷!我怎么能说那种话,可是我还要说,你个小傻瓜!”
苔丝剧烈地抽搐抖索地哭着,绷了这么多日子,终于一下子松懈了。
“我知道那个——我知道——我知道!”她哭着喘着,“可是,哦,我的妈妈,我忍不住!这件事再来一遍——我还会这么做。我不能——我不敢——那样犯罪——坑害他!”
“可是你跟他结婚就先坑了他啦!”
苔丝是这样地肝肠寸断,不能再说了,瘫软到了一把椅子上。
“罢,罢,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生的孩子比人家生的孩子傻,是个大傻瓜——都不知道那样的事情不能乱说,到时候他就是发现了也太晚了!”说到这里,德北菲尔太太开始流泪了,觉得她这个做妈的太可怜了。“我不知道你爹会怎么说,”她接着说,“打从你结婚,他就天天在露蕾弗和淳露店里说那喜事,说通过你,他的家庭又回到了他们那光彩的地位——可怜的傻男人!——你怎么把它弄得一团糟啊!老天爷啊老天爷!”
事情仿佛赶到了节骨眼上,这时候听到苔丝的父亲走近了。不过,他没有直接进屋,德北菲尔太太叫苔丝暂且别让他看见,由她自己把这坏消息传给他。最初的失望爆发过了之后,昭安开始把这不幸看得像苔丝的第一次遭灾一样,好像节日里碰上了下雨,马铃薯遇上了歉收;好像一桩与功过或者愚蠢无关的相碰,一次偶然外来的天生要有的打击,不是一次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