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急忙点点头。
“那你想不想要这个袋子?”
男孩想了想,摇摇头,“我妈告诉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尤其不能不清不楚地要别人的东西。坛子里有多少个金币,我清楚,这样我知道将来该还你多少。袋子里会有多少,我不知道。”
“我不白给你。你给我一样东西就行,袋子和坛子都给你。你要是不放心,我还可以先把坛子装满五百个金币。”
男孩又想了想,咬咬嘴唇说:“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影子。”灰衣人指了指石榴树旁边,男孩那稚气的影子,“你看,你自己根本用不上影子,把它给我,袋子和坛子都归你。”
男孩再次摇摇头,“不行,我不能给你我的影子。谁说我用不上?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和我的影子说话,它可以变成天鹅、牛、老虎、螃蟹,还可以变成一棵树,我需要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和我说话,看着我睡着。”
说话的时候,男孩身体扭来扭去,尤其是两只手和十根手指不停地变化、组合,地上的影子也相应变成他口中说的样子。
“我妈还告诉我,一样东西,我自己没法给它定价,却始终离不开时,它就是我的无价之宝,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卖掉。影子就是我的无价之宝,哪怕将来——哪怕将来我终身为奴——影子在,我也还能和他说话。所以,我不能给你我的影子,换坛子不行,换袋子不行,换坛子加袋子,也不行。”
听完男孩的话,灰衣人不再说什么,他继续从袋子里掏出金币,在叮叮当当的声响里,放进坛子。当第五百枚金币放进去后,他停下来,把袋子放进衣兜,拿起那个石榴交给男孩。
“这个坛子送给你。记住,我还会再来找你。”
六年后,小男孩长成了青年,他是在把神医送到家,往回走时碰见灰衣人的。说碰见并不准确,灰衣人显然是特意等他。
是在酒馆的前面,青年快到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从里面出来,他们的步履都有几分踉跄,说话也比平时高声了些——这不足为奇,从家里到学徒的师傅家,必须经过这家酒馆,这样跌跌撞撞、喧哗不已的人,他每天都会见着几拨,有时候碰见熟人在其中,他还会上前搀扶一下,有时候也会等等让他们先走,或者低下头,急匆匆走过去——因此,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往这边来,他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想着赶紧回家,别让妈妈担心。
就在他低着头从那个摇晃的人身边经过时,那个人却抓住他的左肩。
“先生,您没事吧?需要我把您送回家吗?如果没事,请您松手,我着急赶回去。”青年礼貌地抓住那个人靠近手腕的衣袖,以便迅速判断是拉开他的手,还是抓住它。那衣服的质地很奇怪,极其细密,却又微微发凉,抓在手里很舒服。
“我没事,让我跟您回家,帮您解决眼前的烦恼。”那个人说着,松开青年的左肩。
青年没有从那个人身上察觉丝毫的酒意,便也松开对方的衣袖,不过对方的话却显得并不是那么清醒,于是他抬头看过去,想确定是不是认识的什么人在和自己玩笑。就是那个灰衣人,还和以前一样,从头到脚都用灰色的衣服罩住,即使离得这么近,他可见的下巴和脖颈,究竟是肤色还是某种掩盖性的物质,依旧分辨不清。
“是你?!你在这里干吗?我不需要你,我也没什么烦恼。”青年说完,急忙往前赶去。
灰衣人跟了上来,“我说过还会来找你。但你没发现,我其实是来帮你的吗?神医开的方子、药引,我都知道了,没有我的帮助,你能解决吗?把将军最喜爱的那匹乌青马买下来,还是为了杀死它,取它心脏上最末的那一点肉,烧成灰和水给你母亲服下,难度这么大的事,没有我,你真的能办到吗?”
“你怎么知道的?”青年站住,回过头,他的双眼都快贴着灰衣人了,可也还只是贴着灰色的衣衫,灰衣人的鼻子快要挨着他的额头,尽管感觉不到呼吸,“是神医告诉你的吗?”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灰衣人往旁边让了让,继续往前走,“你就告诉我,你想不想治好你母亲吧?”
“当然想。”这次是他跟上灰衣人。
“那就行。谁都知道将军对乌青马的喜爱,对自己儿女也就那样了,可是谁也都知道,西边的敌人已经连续破了五座城池,很快就要攻过来。这时候,是一匹马重要,还是足够他解决粮草、武器、人员问题的金币重要?就算他想留着马,消息走漏,他的部下也不会同意。”
“你到底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
灰衣人似乎笑出了声,“我只不过想和你做个交易而已。你放心,将军那儿我去说,马我也给你带回来,不耽误你母亲治病。”
母亲在餐桌旁等他,男仆站在一旁伺候,他们看见灰衣人并不惊讶,毕竟青年这么大了,交朋结友很正常,哪怕结交的人有一两个看起来有点异常。他们只是为房间的局促而有些不安,因为灰衣人要么只能在餐桌旁陪坐,要么就只能去青年放了张单人床的卧室待着。灰衣人还好,他落落大方地在餐桌旁坐下,婉谢了青年和他的母亲的礼让,看着他们用毕简单至极的晚餐。
“先生,让您见笑了。”母亲向灰衣人表示歉意,她一只手撑着腹部,那儿的疼痛没有一刻消停,“自打他父亲去世,我们就搬来这儿。小是小了些,住着踏实。”
青年明白母亲的意思。父亲用那一坛子金币还了债后,迅速病倒并很快去世。虽然父亲没有说,但青年知道,他始终对随他出海遇难的几个伙计心怀愧疚,于是小小年纪就做了主,将家里的院子和买卖全部出售,得来的钱除了买下这小小的屋子,全都给了那些伙计的家庭。那以后他就开始了学徒生涯。母亲当然心疼他,可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却无比支持,很是自豪。也因此,母亲对来到这个局促家庭的客人会有些歉然,却从不感到羞愧。
灰衣人点了点头,对母亲的话表示赞同,“您客气。您的身体怎么样?可真得尽快好起来才是。”
“到这个年纪,好不好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和孩子在一起多生活几天。”一句话分作三次说出,母亲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疼痛,可想而知。
“没错。您先坐一会儿,我去办点事。”灰衣人说着,站了起来,他指了指青年,“我们有个约定,我先去把我那部分办好。”
青年哑然着站起来,让仆人代他送灰衣人出去。
“你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灰衣人刚走出去,母亲忽然变得异常严肃,青年急忙依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