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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争艳（第2页）

宫中清纯的女孩子大抵如此：情之生长也蓬勃，可惜只开花不结果。宫女长到庆奴这年龄，也还是一朵芬芳四溢的无果之花。

年复一年的憧憬，情花处处开，花期也漫长。———历代宫女的生存情态，大约如是。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庆奴与李煜，年复一年的“授受相亲”。伺候李煜沐浴更衣，她要背过脸去的。背上却有一双眼睛……可归根结底，她不过是想象罢了。

李煜对她们，为何仅限于欣赏？百花园中他只采摘一朵花吗？

李煜如此钟情于娥皇，究竟是为什么？

盛唐杨玉环之美迷倒唐玄宗，“六宫粉黛无颜色”，不过，杨妃之所以能够专宠，还是耍了一些花招，打压唐宫佳丽。白香山叹息说，选入唐宫的佳丽们“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娥皇领导南唐后宫，并无压制诸艳以获专宠的迹象。获专宠颇容易，专宠二字便失去分量。

如果李煜是拈花惹草之辈，不负责任之流，娥皇就会面临着艰难的考验了。而李煜的“责任意识”又从何而来？这意识宛如一条源远流长的暗河，因而在大脑中并不显现？

眼下，这绵长的夏日午后，身绵绵，意绵绵……庆奴在宫中闲逛，阳光从浓郁的枝叶间照过来。小宫女们见了她，远远的行礼呢。她们忙着捣衣、浣纱、晾晒书画、擦拭器皿，笑一回说一阵的，叽叽喳喳。

庆奴登假山**了一会儿秋千，也乏了，闭目片刻，脑中暂呈空白。

秋千正对着瑶光殿西室，西室是娥皇的居所。娥皇的居所就是李煜的居所，从郑王府到太子宫，再到瑶光殿西室，一直是这样的。可是黄保仪说，先皇并非如此……

十九岁的庆奴，试图想清楚一些事情。

庆奴想：娘娘入宫好多年了，已生下两位小皇子，却与皇上恩爱如初这是为什么呢？

庆奴平日照镜子，会盯着嘴看。有时不知不觉，将镜中的唇看成娥皇的唇。幻觉真舒服，幻一回想下回，直到不须凭借铜镜。

此刻，浓荫下秋千上的庆奴，闭目享受一刹那，唇动眉动，笑意如一潭春水**开。

却有人故意咳了一声，庆奴未睁眼时先皱眉。

来人原来是秋水，穿了白纱裙，鬓边插一朵玫瑰，脚下是一双无锡红舞鞋，踏着青石板路上来的。秋水含笑说：庆奴姐姐……

庆奴打断她：不是叫你帮着翰墨阁晒书画吗？

秋水说：这会儿已经收起来了，皇上说过，夏日晒书画，不可太久。

庆奴下秋千，瞧她脚上的红舞鞋，说：你穿这鞋到处跑什么，你可知多少银子才能买一双？

秋水敛了笑：下午要排霓裳大曲呢，我特意来寻姐姐。

庆奴皱眉头，问：排大曲，我咋没听说？

秋水低了眉：娘娘吩咐的，命我转告姐姐。

秋水立在秋千架旁，个头已比庆奴略高，身段整齐不说，那唇儿不抹自红，唇线弯得有趣。红口白牙有如娥皇……

庆奴伸个懒腰，挺直了，斜睨秋水说：你今年多大了？

秋水回道：十六了。

庆奴奇道：你不是刚过十五岁吗？

秋水笑道：过了十五岁，就在十六里头了。

庆奴伸手点点秋水的额头：你巴巴地望着十六岁，啥意思啊？二八小娘子想出嫁？

秋水红了脸说：谁想出嫁呀？我才舍不得出宫去哩。姐姐都二十岁了，待在宫中还这么乐！

庆奴眉一挑，斥道：蠢丫头不识数，谁说我二十岁了？你索性说我三十岁才好呢！

秋水低头申辩：姐姐是在二十里头了。

庆奴气红了脸，说：娘娘、万岁爷都说我十九岁，你小小秋水倒好，一口一个二十岁。你挂在嘴上过瘾啊？

秋水不作声了，悄悄翻眼皮，瞅那呼呼生气大红脸儿的庆奴，不禁想：我巴不得大，她倒巴望小……

二人下假山，往教坊方向走去，日头略偏西，照着万千花树一双丽影。秋水在前庆奴在后，有些含混的主仆意味：秋水带路……教坊靠近澄心堂，有一箭之遥呢，二人只不说话，单闻舞鞋、绣花鞋在青石板上起落的声音。庆奴踮脚走路，个头比之秋水，从稍矮变成了略高。这是她的“老本行”了：当初欲与娥皇比身高。现今复与秋水比，堪堪地比将下去了。乔美人讲过的，秋水近年身量蹿得快，两年好几寸呢，眼见是蹿到顶了，腿骨也就那样了。腿直腰细背如薄墙，庆奴何尝不是这样？庆奴一直是宫中舞蹈队的领舞，娘娘以下便是庆奴，轮不到秋水呢。

庆奴踮脚走颇爽快，那秋水听出来了，回头恭维说：姐姐走路也练啊，怪不得回回做领舞！

庆奴一愣：我练吗？

秋水笑道：姐姐走路脚尖用力，那一年跳采菱舞，脚尖点地，颤颤身儿，太后娘娘夸你呢。我也琢磨要学着姐姐，踮脚怪俏！

秋水说话间，脚已踮起，生生高了一二寸，还走动几步，旋转了一圈，纱裙舞东风。显然练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