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避祸于瑶光殿,半年不出去。
而李从善乐得追逐漂亮宫娥……
有一天,他有了意外的发现,急忙告知李煜:宫墙外有可疑的精壮汉子走动,精壮汉子的袖袍中可能藏有短刀和袖箭。
李煜说:弘翼杀我,天不助他。
从善说:哥哥不妨习武自保。佛祖慈悲广大,却也降妖伏魔。
李煜说:那是佛祖的事。我只是个佛门信徒,手中只有几卷书,一支笔。此生不愿识干戈。
从善笑道:哥哥排行老六,可以不识干戈。
从善望着李煜白皙而红润的英俊面孔,又说:哥哥这副模样,真是羡煞小弟。我要长成你这样啊,不知打动多少娇娥。
李煜苦笑:你可别长成我这模样,惹得人家对我下剧毒放冷箭。
李煜察觉了弟弟奇怪的表情,又说:从善,你才十五岁,不可对宫娥有绮念。
从善脸红了,搪塞说:我没干过坏事呀。再说哥哥是居士,我为俗人,动动绮念很寻常嘛。
李煜正色道:弘翼在东宫经常糟蹋女孩儿,这种事伤天害理,你要引以为戒!
从善翻翻眼皮说:是。
从善搬到瑶光殿居住后,受母后和六哥的约束,不敢有大动作,只于暗中招惹好看的宫女。李煜从严约束他,既是为他好,又为宫娥们的处境考虑。他知道,民间的女孩儿选入宫中,是颇费周折的。观佛经,拜空王,使他悲悯着天下苍生。而悲悯心肠落到实处,却是一个个青春妙龄的宫娥。
从善并不十分理解这位“貌好”哥哥,认为老天爷赐给李煜一副风流相。他从宫娥眼中,读出了她们对李煜的迷恋。
从善问:哥哥,你的心究竟寄放在何处呢?
李煜笑而不答。
心在文墨与禅门。至于女性的美好,宫娥的娇艳……以后再说吧。
李煜避祸于南唐后宫,对文墨很投入了。
他的书法,楷字学柳公权,行草学王羲之,兼学杜甫,笔力遒劲而飘逸,不带一丝媚气。小时候便这样,父皇李璟颇为诧异。他生得眉清目秀,写下的字却如金错刀。
李煜写大字几乎不用毛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南唐的几个大城市,金陵、南昌、扬州、武昌都流行“撮襟书”。深闺浅阁中的女书法家特别多,她们为李煜的姿仪和才华所倾倒,虽然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未曾一睹李煜的风采。
李煜曾出现在金陵的街头,有好事者画下他的肖像,闺阁中广为流传,摹本无数。
李煜画竹石图很内行,一挥而就。
他走路富于节奏感,身姿优美,像踏着诗词韵律。身高七尺六寸,体格相当匀称。外臣内侍都不怕他,宫女们则习惯了他阳光般的笑容。
瑶光殿中有座大慈寺,寺中常有钟皇后母子的身影。
李煜两三岁时,钟皇后便带他出入大雄宝殿、观音堂。佛祖的金身,观音的慈祥,香火的光焰、气味,连同晨钟暮鼓,无数次印入他的心灵。
一年当中多有佛事,或为佛祖寿辰,或为观音华诞,或祈南唐国运,或消不测之灾。李煜耳濡目染,最喜欢在城外举行的放生仪式:他把一条条鲤鱼放归江湖,看它们迅速游走,没入深水中。他凝视茫茫江面……
他也吃鱼,但不吃鲤鱼。
他崇拜着文善大和尚。
禅宗有南北之分,文善属于南禅宗之法眼宗。他是得道高僧,门徒遍天下,又是很随和的一个老人。
文善讲佛家故事,李煜的眼睛就发亮。老禅师摩着他的头顶说:这孩子有慧根。
南禅宗善于启发人的慧根。这一年的暮春时节,文善带李煜外出垂钓,临行前焚香沐浴拜空王,皇后钟氏故意问:这垂钓与法事有关系吗?
文善回答:垂钓即法事。
于是,李煜很期待了。
可是在江边钓了一天的鱼,老禅师并无一句特殊的言语,也没有什么富于启示性的动作。老禅师冲鱼饵吐唾沫,还在三月的春风中放了一串响屁。李煜忍俊不禁时,禅师已哈哈大笑。
为这事,李煜笑了好多天。
可他揣摩“垂钓即法事”,还是想不明白。他竭力回想那一天的情形:辽阔的江面,周遭的景物,有桃花的村庄,太阳,夕照,层云,小舟,被拉出水面的鱼,哗哗的水声,老禅师高大的身影、笑呵呵的面容……
一切皆寻常,可是又暗藏神奇。
禅宗是倾向于在寻常物事中悟得神奇的。有些南禅宗和尚,甚至不打坐,不念经。“佛本是自心作,那得向文字中求”。
南禅宗讲顿悟,对慧根的要求很高。和尚们在日常生活中不作高深状,吃便吃,喝便喝,睡便睡,拉屎便拉屎,似乎没啥佛门讲究,与市井百姓无异。有高僧叫文偃的,门徒问他如何是释迦身?他回答:“干屎橛。”干屎橛犹言刮屎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