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掠过了一丝醋意吗?
恋爱中的女人谁不吃醋?
娥皇入宫十年尚能为两句诗吃醋,倒说明她的恋爱“浓度”很高,没有被稀释。宫中姹紫嫣红,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唯有娥皇这朵花才是花。青春女孩也自愧弗如:比试综合魅力,她们甘拜下风。皇后娘娘是生于宰相府第,从小养尊处优的,举手投足,韵味儿天然。宫娥多出寒门,至多是个小家碧玉吧,如何去跟娘娘比?娘娘领导后宫哩,又引领时尚,又协助朝堂,又善待群芳诸艳……单是她的微笑,就够宫娥们学上一年半载了,何况她的烧槽琵琶,她的纤笔点青螺,她的霓裳羽衣舞。于是,在宫娥中比较有权威性的庆奴就说了:我们这些女孩儿,就算再努力十年八年,也赶不上皇后娘娘!
综合魅力是没法比了,那么单项魅力呢?
庆奴、秋水的模样身段,窅娘的舞姿,流珠的歌喉,都不在娥皇之下。她们更有青春优势呢,平均年龄小娥皇十多岁,少女与少妇毕竟有所不同。少女是初开的花朵,芳香固然不及盛开的鲜花,可她们的生存姿态是朝上怒放的……
眼色暗相钩。
娥皇念这句子心速就加快。不用说,李煜对宫娥们也是欣赏的,也是迷恋的。秋波横欲流,这情状有点吓人哩:流向何处去?流出什么来?看来李煜对某个宫娥已经是不由自主了,却不能由着性子去约会。
可怜的皇帝,可敬的君王!
娥皇生病的这些日子,李煜但凡有空,总待在她身边,夜里常常和衣而卧。
十年的往日浓情哪!
娥皇痴痴地望着那一树洁白的玉兰花。
微风吹来,双臂微寒。四月犹觉春衫薄。
娥皇忽然陷入痴想:让庆奴去侍夜吧。
娥皇想得有点晕了,颤颤地伸手,扶住侍女的肩膀。庆奴在花园那边的秋千架上咯咯笑哩。花容只管放肆,水蛇腰在空中……
娥皇定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去。
醋意释放三五分,她心里好受多了。
重要的是,娥皇的念头占据了身体,她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善良的。
这时她听到辇车的声音:李煜回瑶光殿了。
晚膳她只喝下了一碗燕窝粥,然后静静地坐着,瞧李煜吃东西。李煜吃着他平时喜欢吃的烤乳猪,喝两盅鹿胎酒。庆奴含笑立在他身后。皇上胃口好,庆奴通常是这般模样。
娥皇拿眼去瞧他二人,兀自浅浅地笑着。庆奴似乎敏感到什么,捕捉到什么,顿时眼发亮,薄面玉颜紧张。自从上次娥皇在百尺楼下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就很敏感了,常偷眼去瞟娥皇,露出察言观色的样子。———哦,庆奴是想探测她非常想知道的那件事。
此一刻,庆奴的心飞得很远了。究竟有多远,她自己也不知道,没人知道。
庆奴此刻的幸福是有依据的:有娘娘为她做主呢。依据又会膨胀,从五分长到七分,幸福的杯子就趋于满盈了。
侍寝。这个词仿佛凌空掷下,她几乎战栗了。
南唐后宫,侍寝二字闲置已久。唯有黄保仪、乔美人追忆先朝旧事才提起它。宫娥们是想都懒得去想的。娥皇生病,倒是李煜和衣去“侍寝”。风流倜傥的南唐皇帝,仿佛只识娥皇。
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李煜深谙嫔娥之美,秋水窅娘庆奴,谁没有在他的眼中呈现为鲜花呢?美目照拂之下,情花朵朵盛开。瑶光殿有这气场。有李煜“罩”着,有娥皇的**引领,有宫娥间的和平竞争,一朵朵鲜花格外鲜艳。
李煜欣赏宫娥的那双美目,亦含欲。这种叫作欲的微妙的东西,只要它稍稍一闪烁,便会有消息在她们中间以隐秘的方式传开去。
入夜,李煜夫妇在房内闲话,雕窗半开,庆奴在窗下徘徊。春月朦胧,花枝模糊,庆奴的绣花鞋落地无声。半个时辰过去了,庆奴修长的身影静静地镶在花树间。她在等什么呢?
等一句话。
房内,娥皇斜倚枕头,望着走动的李煜。夫妻说了一会儿国事。北宋军队拿下了荆南之后,又图后蜀,十万精兵将开赴剑门。巨狼扑食,先吃小后吃大。后蜀四十万军队能否守住成都?李煜近日将要巡视冶山、采石矶,楼船逆行至武昌,召见一代名将林仁肇。这一路详察长江防线,鼓舞龙翔军的士气。宋军磨刀霍霍的时候,南唐水师、步兵也要展示一下实力。
李煜谈军事有个下意识的动作:以左拳击右掌,似乎模拟着两军的攻防。
娥皇注意到这个动作。几个月前宋军攻荆南的那些日子,李煜就有了类似的动作。此间更明确:以拳击掌,掌横如壁。
娥皇瞧李煜的神色,既欣慰又忧伤:她的檀郎,登基三年了,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娥皇一阵咳嗽,低了头,用绢帕捂嘴,云发下垂,一支金钗掉到地上。李煜坐到床边喂她喝水。门外的丫头、太监听到了皇后娘娘的咳嗽声,却不用进屋的。
娥皇捋捋头发扬起脸来,李煜拾起金钗替她插上。
明亮的烛光,照着面对面的恩爱夫妻。娥皇病得厉害的时候,双眸下陷,一张脸儿蜡黄,吐痰擤鼻子,不须避着李煜。李煜日夕伺候,疼她都来不及呢。单凭这一点,她就胜过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千百倍。
互怜互敬早已常态化,了无痕迹。
此间的娥皇,肤色已回复了七八分。又因咳嗽,娇红染了双颊。
娥皇说:你这次出巡,带上庆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