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结婚前有个浙东产的“竹夫人”,细腻光滑,形状可人,长四尺多,竹窟窿有掌形有腿状,线条起伏更如女子身体。夏季,李煜搂“她”睡觉很舒服,秋凉不肯放她走,小庆奴取笑过他好多次哩。自从娥皇来了,竹夫人便挪到了庆奴的**。
唉,宫中少女情状,竟是如此这般……
且说娥皇。
娥皇嫁给朝思暮念的钓鱼郎,贵为南唐皇室中的郑王妃,不用说是人生第一幸事,乐得半夜里笑醒。幸福如杯子满盈。可是宫廷不比一般豪宅,皇权显赫,“粉色如土金如泥”,娥皇的家族光环一下子减没了。她曾为钓鱼郎的门第担忧,如今想起来也觉好笑。真人不露相哩,一露相竟是南唐皇子!
父亲开玩笑说:倒是咱们的女儿钓了一条大鱼。
江边邂逅的那一幕,娥皇回味不尽。那午后的阳光,那跳跃的江面,那看似寻常的问答,那躬身向鱼篓,那袅袅秋风,那蜿蜒官道……自行构成了她的极乐之境,思绪碰一碰就要眩晕。幸福的源头竟是碰不得。娥皇碰过几次,领教了它的厉害。晕。
大江浑阔,天高云淡,天地间只一男一女。情爱的极乐世界,这是古往今来永恒的画图。幻境亦实境。人类情力之无穷,是朝着这个方向的,“自足的爱情让世界消失”。
娥皇入宫,“动手”组建她的生活世界。世界乃是动态的世界,“世界世界着”。世界的每一刻都在延展或收缩。
娥皇携带着自己的天资与习性,进入郑王府的日常状态。她这一入,当然是举足轻重。一潭清水被她**起了别样涟漪。夫妻恩爱有目共睹。李煜是她的一卷大书呢,她刚翻了几页,已觉意蕴深厚,情节、细节多多。这书卷的厚度却是叫人留连的未知数。她同样是他的一本书,装帧精美的书,内容丰富的书……二人互相翻阅。
娥皇读李煜,读得满心欢喜。
江边的第一次接触很有道理,每一个感觉的毛孔都豁然洞开,那高度凝练的瞬间是足以铺向一生的。
情事开了头,爱意无时休。男人女人一旦爱上,将发生许多事,多得永远数不清。娥皇李煜又都“能爱”,潜力大,后劲足,情切切意绵绵奔向对方,一年年地“奔”不够。娥皇是既欢喜,又有警惕性,王府中的小美人儿,尤其像庆奴这样的,她留着一份心呢。庆奴小她七八岁,模样身段怪俏,随李煜多年了,伺候王爷颇“写意”,未见一丝刻板而事事周到。灵动的美少女,显然先是情动,然后才是手脚灵动。她竟然敢对王妃露出不恭顺的样子,后来才渐渐收起拗劲儿。
娥皇想:庆奴长成这模样,和李煜的“纵容”有关吧?
郑王府几十口人,没人活得忍气吞声,连厨子、杂役、老妈子都很自在。
娥皇在庆奴身上留了一份心,是有意拿这标致女孩儿做个试金石。庆奴十五岁后,若单论容貌身段,何尝逊于她当年?庆奴恋着她的郑王爷,府中几乎尽人皆知。
闲言碎语议论说:庆奴早晚要做侍妾的。
甚至有人说:庆奴已经是个侍妾了,只等待明确身份而已。
娥皇将信将疑。庆奴日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有时单随李煜出宫去,却未见二人有异常的情形。庆奴是直性子,若与李煜有事,那喜滋滋的羞怯情态如何掩饰得住?
动情的女人就是嫉妒的女人,娥皇与庆奴互相嫉妒呢。庆奴费了很大的劲才摆正自己的位置,拿青眼去瞧王妃。做王妃的,则努力消除对庆奴的猜疑。
娥皇这么想:即使李煜和庆奴有过某些亲热光景,也是昙花一现,流星一闪。
嫉妒的女人目光细腻。庆奴唱歌,庆奴奔跑,庆奴入侍静悄悄……娥皇动了“统觉”呢,神经末梢总动员。庆奴房内的那位竹夫人,娥皇是早有耳闻。李煜用过的东西,庆奴日日放在枕头边,什么意思呢?
这一天她闲步过去,敲开庆奴的“闺门”,坐了庆奴的床沿,伸手拨那床中间的竹窟窿。庆奴顿时不开心,薄面涨成紫色。
娥皇顺口说:这竹夫人……
庆奴打断她:这不是竹夫人,是湘君。
娥皇笑道:你可知湘君、湘夫人的故事?
庆奴答:奴婢正读着屈平的《九歌》,有不懂之处,郑王爷教我。
娥皇趁势说:我能教你吗?
庆奴迟疑了,卷曲的长睫毛翻看着王妃娘娘,点点头,噘了嘴说:娘娘什么都懂,连字都比我写得好……
娥皇乐了:你的字也蛮好,你学褚遂良,有几分神似。
庆奴也趁势说:娘娘能不能赐我一支“点青螺”?
娥皇笑道:别说一支,三五支也行啊。
娥皇在意庆奴,庆奴在意娥皇,这是超越了她们的主仆身份的。
二人各抛各的情丝,编织着属于自己的那张情网。又相互窥探,较着劲儿。
娥皇试探几次后,对庆奴比较放心了。
小女孩儿情窦初开艳光四射,恰如红花自芬芳,绿水自逶迤,可是由情到欲,还差得远哩。“初开”开了多久,没人知道。青春也漫长。情窦里溢出的东西,化作日常举止,弥漫了少女的朝朝暮暮。
娥皇和李煜情投意合了,心心相印了,走了一段长长的探寻之路。情爱是个宝藏,欲望也有待探寻、开发,二者并不同步,有时还拧着,各唱各的调。情火和欲焰,有时烧不到一块儿的。娥皇触摸到钟隐居士的一颗禅心。禅境天宽地阔,一步步引导七尺男儿的血肉之躯,引向神清骨秀,而不是馋猫似的偷腥劫膻。
娥皇对神龛里的空王多了一份崇敬,对圆寂多年的文善禅师充满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