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奴噘嘴道:秋水,你小小年纪想做领舞不成?
秋水忙道:不敢!
庆奴启齿笑了:谅你也不敢。皇后娘娘定过规矩,领舞非庆奴莫属!你要等到节庆领舞那一天啊,还得孝敬我几年,到时候我自会“传位”给你。
秋水一栗,望望左右说:传位这种话,讲不得,讲不得。
庆奴乐得仰面而笑:哈哈,你小秋水,你是不懂咱们的皇上,很不懂!我告诉你,宫中没啥讲不得。我以前还叫过他李煜呢。当然啦,我能叫,你不行。别的宫娥通通不行!
庆奴边说边做手势,很有领导风度。叫秋水仰慕得紧……
秋水忽然说:庆奴姐姐,你说话的嘴型真好看。
庆奴一愣,转而笑道:好看吗?莫非你想吃我嘴唇?
秋水摇头:女孩儿之间如何吃啊?将来自有男人来吃,黄保仪乔美人是这么说的。
庆奴斥道:什么臭男人,我才不稀罕。
秋水应道:姐姐说了不稀罕,就不稀罕。无论他啥样男人,一概不稀罕!
庆奴高兴了,却说:少啰嗦,走吧。
秋水开步走了,不复踮脚,那细碎步子,袅娜身子,如八月秋风。
庆奴兀自“走得高”,很神气。瑶光殿一群色艺俱佳的女孩子,谁不服从她的领导?秋水就算心气高了,还是学她模样,走路踮脚。庆奴是皇上跟前的庆奴,是西室耳房的庆奴,和皇后娘娘暗中斗过艳哩,斗不过,她虽败犹荣!谁能斗过赫赫有名的娥皇呢?
教坊近了,红墙内传来几个宫娥的欢笑……
转眼到了七夕,李煜过生日搞起了排场。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二个生日,做皇帝颇有些信心了,于是想铺张一下,朝野同庆。娥皇顺他心意,却建议将寿庆的重点放在内廷。外朝的官员们只在澄心堂行大礼、献寿礼,宰执、尚书、将军、学士,以及来金陵的各地军政大员,都一应安排在澄心堂,仪式限于两日之内,与先朝的七日不同。至于民间,则由百姓自发庆贺,朝廷借此可以观民意。
娥皇进言,李煜同意了。
李煜琢磨庆典上的新花样,却故意瞒了娥皇,要显显自家身手。娥皇指点教坊大曲,亲自做领舞,命庆奴“次领”,担当二号角色的意思。眼看快到七夕了,各处的仪式筹备紧张,娥皇想让李煜透露一点创意,她好统筹安排。李煜笑着说:七夕前二日,你就知道了。
娥皇嗔道:坐镇澄心堂的人,行事还像个孩子。
李煜说:朕要改改皇帝做派,既能日理万机,又能心情舒畅。
娥皇用土语说:看把你给能的。
李煜笑道:有姐姐助我,夫复何愁!
七月初五一大早,瑶光殿西室的宫娥几乎全都不见了,庆奴很紧张,问皇后娘娘。娥皇说,皇上有奇思妙想呢。庆奴转问李煜,李煜点她鼻头说:这回朕有大动作,叫你和娘娘都吃一惊。
庆奴噘嘴说:奴婢还想吃两斤哪!
到正午时分,宫娥们纷纷回来了,各自手中拿着上等的天水碧纱、彩色锦缎,内侍们则抱着许多三寸大小的微型宫灯,从西室到东室,忙碌起来。庆福早已指挥工匠栽木桩,一共栽了八十一根,又将裁好的碧纱铺上去,缀上数千小宫灯,偌大一片天给遮住了,代之以人工的天河,碧浪起伏,繁星闪烁。
娥皇庆奴傻了眼。
庆福很得意,因为他是寿庆大典艺术工程总指挥。今夜彩排……
比庆福更得意的,当然是李煜了。他携了娥皇东走西瞧,在宽二十丈、长百余丈的“碧空”下徜徉,恍如漫步仙人洞天。娥皇脸上星光灿烂哩,映照一双美目流盼,李煜对她窃窃私语:到了七夕,那杨玉环在鹊桥之上,定然嫉妒你的姿容。
娥皇喟然叹曰:她倒未必妒我本人,是妒我的檀郎远胜于她的唐明皇!
二人肩并肩走到洞天尽头,灯火阑珊处,不觉相偎相依。
李煜的杰作,就叫“锦洞天”。
娥皇平素醉心于时尚,容易给人留下奢华的印象。其实不然,她倒是主张节俭的。这一层李煜不如她。
李煜生于超级富贵窝中,王子,太子,皇帝,荣华富贵与生俱来。他七夕过生日搞排场,以上百匹天水碧纱、苏州锦缎弄出一块“锦洞天”,缀以人工的天河月宫,满天繁星,绚丽,璀璨,逼真。
这一天来了,瑶光殿丝竹齐鸣,美酒直把天河灌醉,宫中不拘贵贱,上上下下狂欢了一回。娥皇领舞霓裳大曲,扮月宫嫦娥,长袖舞向寿星兼檀郎,暗比那冥冥中屏气观望着的杨玉环;庆奴“次领”,表演那只灵动可爱的玉兔。秋水踮脚“的溜溜”旋转,众娥随她起旋风。流珠轻唱: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台下坐着的王公贵戚、站着的杂役仆夫,数百人欢声雷动。
喝得半醉的庆福佯装大醉,歪歪扭扭向“寿皇”报告:金陵城爆竹响彻几十里!南昌,九江,武昌,湖州……今晚皆有庆典!
这京城外的庆典,却是内务府总管庆福的个人行为,李煜正在兴头上,也就认可了。庆福转而向娥皇汇报,娥皇只一笑,并不表态。
生日过后数日,娥皇才委婉地告诫李煜说:锦洞天,有一次就行了,明年若再重复,难免乏味。陛下此番祝寿,固然可以做做排场,以弥补去年七夕的草率场面,南唐的百姓恐怕对此也有期待。往后则不必形成铺张的惯例,比如一曲歌,一幅画,宏大繁复是美,简洁明快也是美。婢子一番话,愿陛下听取一二。
李煜笑道:姐姐言之有理,我日后注意。
娥皇说:库府中的金银,一年年地送往汴梁。后宫若不带头节俭,只怕下面层层仿效奢华,遇上灾年,民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