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戴上可以拜佛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可算是mascot[11]了,有时真恨不得把珠子放嘴里咬碎。”
“哟,那多脏呀。长年的手垢,还不脏吗?”
“脏什么!传了两三代尼姑,一片虔诚,哪里会脏。”
千重子觉得触到了父亲的隐痛,便默不作声,低头收拾吃烫豆腐的家什,搬到厨房去。
“庵主呢?”千重子从里屋出来问。
“已经回来了吧。你打算做什么呢?”
“想去嵯峨走走。这个季节,岚山人太多。我喜欢野野宫,二尊院的幽径,还有仇野[12]这些地方。”
“你年纪轻轻,就喜欢这等地方,日后真叫人不放心。千万别像我似的。”
“女人跟男人能一样么?”
父亲站在廊檐下,目送千重子出去。
不久,老尼姑回来了,随即动手打扫院子。
太吉郎坐在桌前,脑海里浮现出宗达和光琳[13]两位画家画的蕨菜和春天的花草,心里想着刚走的千重子。
一走上乡间小路,父亲遁迹的尼姑庵便完全给遮蔽在竹林里了。
千重子打算去仇野的念佛寺,便登上古旧的石头台阶,一口气走到左面悬崖上的那两尊石佛前。听到上面人声嘈杂,她便收住脚步。
几百座倾圮的石冢,通称无缘佛[14]。这一向,常举行摄影会之类,让一些遍体轻罗薄纱、奇装异服的女人,站在这些低矮的石冢之间拍照。想必今天又在弄这些名堂?
千重子便在石佛这里转身下了石级,想起方才父亲的一席话。
即使为了规避岚山的春游客,跑到仇野和野野宫这种地方来,的确也不像年轻姑娘的做法。这比穿父亲设计的素色和服更加过分……
“爸爸在尼姑庵里似乎什么也没做。”千重子心里感到一阵凄凉,“他嘴里咬着有手垢的旧念珠,心里在想什么呢?”
千重子知道,父亲有时恨不得把念珠咬碎的心情,以前在店里是强压着的。
“还不如咬自己的手指呢……”千重子喃喃说道,摇了摇头。想把心思转到和母亲一起到念佛寺撞钟的往事。
那口钟是新铸的。母亲身材矮小,怎么撞也不大响。
“妈,您先吸口气。”说着千重子把手掌和母亲的合起来,一起敲钟,钟声轰鸣。
“真的。能响多久呢?”母亲高兴地说。
“您瞧,和尚敲惯了,同他们不一样吧?”千重子笑着说。
千重子心里一面想着这些往事,一面从小路朝野野宫方向走去。这条小路,不久前竖了块牌子,上写:“通向竹林深处”。原先颇为幽阴僻静,现在也豁亮起来了。宫门前的小卖店里,人声喧哗。
但是,野野宫依旧不改其简朴幽静。《源氏物语》一书里也写到,官居伊势神宫[15]的斋宫内亲王,以清净无垢之身,在此斋戒三年,所以,这儿是神宫古迹。牌楼是用带树皮的黑木做的,篱笆低矮,野野宫即以此而知名。
从野野宫往前走,出了荒村野径,地势豁然平阔,便到了岚山一带。在渡月桥前,松荫夹岸,千重子乘上公共汽车。“爸爸的事,回去怎么说好呢……虽然妈心里透亮……”
明治维新前,京都市中心的市房,在一七八八年和一八六四年那两次大火中,给烧掉了许多。太吉郎家的店房也未能幸免。
所以,尽管这一带的店铺还保留格子门和二楼小木格窗这些京都古风,实际上都还不到一百年。——太吉郎家后面的仓库,据说未遭大火……
太吉郎家的铺面,格局至今原封未动,没去赶时髦,这或许同主人的人品有关,但也可能因为批发生意不大兴隆的缘故。
千重子回来,打开格子门,里面便一览无余。
母亲繁子正坐在父亲一向坐的那张书桌前抽烟。左手支颔,微弯着背,仿佛在看书写字,可是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我回来了。”千重子走到母亲身旁说。
“噢,你回来了。累了吧?”母亲瞿然一惊,回思过来,说道,“你爸他好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