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怒道:“南剑州是福安屏障。南剑州一失,福安无法守住,朝廷危矣。当初交付于你,何等叮嘱?而今你轻易丢失,罪不可恕。请太后降旨,推出正法。”
陆秀夫急忙拦道:“不可,不可。王积翁丢失南剑州,其罪不轻,然亦情有可原。他非弃城逃跑,而是败逃。面对强大敌寇,如果败者即斩,恐怕无人敢于领兵。战败不能归,不如投降可以保命,是为渊驱鱼也。请太后原谅,恕其死罪,准予戴罪立功。”
陈宜中出面调和道:“启禀太后,王积翁丢失南剑州,固然罪不可恕,亦应原谅他系度宗朝老臣。他逃跑归来,未曾投降,就是忠臣。强敌当前,杀他一人,恐怕众人寒心。此事宜慎重。现在不如让他先下去休息,听候朝廷商议处置。”
杨太后准奏。王积翁就退下了。他带来的坏消息使得小朝廷陷入一片恐慌。在众人六神无主之时,张世杰出班奏道,“启禀太后,王积翁轻易丢失南剑州,使得局势危急。这福建路之形势是北高南低,北部中部一带丘陵形成天然屏障。臣闻此地老兵言,‘铜剑州,铁邵武,福安是纸糊。’邵武、剑州一失,福安守不住。朝廷无法在此驻留。请太后早做安排。”
杨太后感到茫然:“能够做什么安排?”
“及早撤离此地。据王积翁道,元军已经占领剑州。骑兵一日一夜即可到达福安城下。若为其包围,脱身难矣。”
“依你之见,是越早动身越好,今日就启程么?”
“是。今日可以收拾准备,明日启程。”
小皇帝急了:“什么?又要搬迁?我在此地刚住得习惯了,我不想离开。”
“也是的,”杨太后说,“我们来这里住了半年,策划反元,一切事情才刚开始,一搬迁什么事情都作废了,什么事情又得从头来。就不能在此地组织兵力固守吗?”
“丞相意见如何?”张世杰寻求陈宜中支持。
陈宜中道:“枢密大人所言极是。我们从临安出来,一路行至海边,非为逃亡,乃是为集中闽广南方力量,抗击元军。皇帝在福安登基,号召天下,曙光呈现。然而,敌寇狼子野心,不会容我朝安稳立足。频发大军,跟踪追杀,必欲灭之,方才安心。本月初,蒙古军攻瑞安,秀王爷率军去救援,兵败被俘,不屈而死,臣等心痛,至今犹然。敌人军势强大,未可抵敌。目前之计,只宜转移,暂避锋芒。”
一言九鼎的两位文武大臣均言避让,其他臣子或点头称是,或摇头叹息。杨太后胆战心惊地问:“何时撤?撤往何处?怎样才安全?”
张世杰道:“臣探知的是,元军分三路进入闽:一路由浙江衢州、信州和婺州南下;另一路由阿剌罕统兵从江西瑞金入汀州;再一路由撒生蛮、帖木儿和张弘范领兵从温州入闽,此一路已经攻陷邵武、建宁,还有南剑州,危及福安。如今北方已经被三面包围,陆上无处可走,只有下海,从海路去泉州。”
众臣听了张世杰所叙形势及分析,佩服他全面掌握敌情,竟然不能置一喙。
杨太后问:“走海路,有足够的船只搭载我们这二三十万人吗?”
“有的,”张世杰胸有成竹地说,“从温州带来的船只六百余艘悉数保养得很好。都统刘师勇每日在操练水军。出海的安全不用担心。”
杨太后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动身呢,旬日以后吗?”
陈宜中迫不及待地说:“回太后话,微臣担忧,我们还没有收拾好行装,就被敌军包围了,无法逃生。”
“三日如何?”
“适才张枢密讲了,敌寇铁骑从南剑州出发,一日一夜即可抵达城下。我们是今日立即启程的好。”
杨太后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张世杰为缓和紧张的空气,镇静地说:“也不至于那么慌忙。明天出发就可以。”
陈宜中不无担忧地问:“枢密大人远遣斥候了吗?”
“这不用问。打仗行军,探马都被派出五十里外了。有风吹草动,立刻会有人报来。”
“那好吧,”陈宜中说,“臣请太后下旨,明日移跸海上。”
景炎元年十一月十五日,端宗乘舟离开福安。这天下午福安百姓目睹了行朝的离去。闽江岸边拥来无数车骑,二三十万人马有条不紊地登上停靠在码头的数百艘海船。人们看到皇室的车驾来了,身着黄灿灿的龙袍的小皇帝由太监搀扶着走过高高的跳板上了船。他们看到小皇帝与登上另一艘船的太后挥手。他们看到马上船,车上船,发出惊叹,认为今天大开眼界,值得了。他们一直看到数百艘船扬起风帆,顺江而下。等到江面上空旷了的时候,皇室离去了,二三十万人离去了,福安百姓感到心里也空了,不禁阵阵恐慌。
王积翁站立在码头上为行朝送别。他身着新的官服,得意扬扬地对部属说:“你们担心我弃城而逃会犯死罪,我不是活得好好地吗?陈宜中还升了我的官,加封我为宝章阁学士,命我任福建制置使,全福建都在我的掌握中,真是官运亨通。”
一个部属说:“封了官有什么用?陈丞相没有带你走,你不是朝廷的人。”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都是一纸空文呀。”王积翁恶狠狠地说,“说我是弃城而逃,他们这才是弃城而逃。留我两手空空地守这空城,叫我怎么守?各位听了,写下降表,等元军一来我们就献城投降。”
十一月二十三日元军兵临福安,王积翁与知福安府王刚中出降,元军占领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