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元兵用棍棒打他:“马上锅里的油烧开了就烹了你这个文天祥,看你还叫唤。”
“文丞相受惊了。天下人都敬仰文丞相,元帅吩咐要礼貌对待。”张弘正欲给文天祥松绑。
文天祥对他也是骂,骂得张弘正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然后,文天祥可能是药效发作了,欲呕吐,头脑晕眩,说不出话。
原野上尸身纵横,血流成河。元军在其间践踏,杀死还没有断气的宋兵。这一天是宋祥兴元年(1278年)十二月二十日。
那天夜里,原野一片死寂。五坡岭周围村落家家关门闭户,没有人敢外出,连犬吠声都不闻。一户人家的门被敲响,主人掌灯开门一看,见一个受伤的宋将昏倒在门口,浑身血污。主人家抬他到屋里,救活了他。那个人是张弘毅。
五坡岭事变,文天祥的部将邹洬、陈龙复、萧明哲、萧资都战死。刘子俊、张唐、熊桂、吴希奭、陈子全被活捉处死。仅有赵孟溁率领前军走了,得以幸免。担任前锋及后续部队的义军将士幸免于难。他们大多便散失于零丁洋域至香港、澳门间,及至东南亚。
次日,元军高唱凯歌从海丰回潮阳。将军们骑马,一千士兵步行。
文天祥骑着自己的白马。他被捆绑着。看着熟悉的古道,他垂头不语。这两年他来回奔走在这一带,不辞劳苦,而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了。山川风物依旧,却都没有了生气。一切都结束了,他起兵勤王以来的努力结束了,他的生命实际上也已经结束。他这一支军队覆灭了,抗元复国的希望在于流亡的小朝廷。他对那小朝廷看得很透,知道已是日落西山,气息奄奄。大宋的气数真的已经尽了。
张弘范早就接到战报,知道抓获文天祥,非常高兴。这天得知派遣军要到了,他在舱里坐不住了,来到前甲板上等待。他的将军们也来到他的船上,其中便有蒙古元帅庞钞赤儿,他总是不可一世的样子。
张弘范看到自己的战船沿海岸排开,樯橹蔽空,威武雄壮,气势汹汹地对着荒凉的潮阳古城,雄心陡然勃生。现在抓住了文天祥,破了他的这支军队,意义比攻陷一座城池大不知道多少。首战告捷,乘势前行就是消灭残存的南宋小朝廷。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胡笳声响,旌旗飘扬,军队过来了。在渡口,将军们下马,来到张弘范元帅的船舰上。张弘范迎接他们,请他们到舱内坐下。张弘正正要讲述打胜仗的经过,张弘范拦住他说,那些事情已经知道了,以后细说不迟,现在先看看文天祥。
文天祥被带进来。他不看那些坐着的元朝军官,只是看着船舱一处天花板的花纹。
张弘范开口说:“文丞相,你可认识我?”
文天祥冷眼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这也许不是故意藐视。他很虚弱,被俘时候服了羊脑,没有死成却闹得胃里难受,几天在路上吃不进饭。
“在临安,伯颜元帅请了你来商谈,留你住下,由唆都元帅陪伴。我也来见过你。我们是老相识了。”
文天祥仍然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两年前要你归顺我朝,你不肯。现在被我们俘虏了,你有什么好说的?”
文天祥摇头叹息,仍然一言不发。
他的态度惹恼了庞钞赤儿。他一拍桌子:“呔,那个蛮子,见了老爷们为何不下跪?跪下!”
文天祥的回应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
庞钞赤儿勃然大怒:“跪下。不跪下就推出去斩首!这个蛮子。”
文天祥此时也怒了:“你骂谁是蛮子?我是蛮子,还是你是蛮子?你从北方打到我南方,破坏了我们和平的生活。你们烧杀掳掠,像豺狼一样。不是蛮子是什么?你要我下跪?应该是你们下跪。你们犯了罪,应该对我下跪,求我宽恕。我只要求你们回你们的北方去,从我们的国土滚回去!”
庞钞赤儿气疯了,拔刀下座要来杀文天祥。
张弘范急忙制止他:“元帅休得鲁莽。昔日在临安臯亭山时,伯颜丞相、唆都元帅对文丞相是以礼相待,我在一旁得见。文丞相不比一般宋臣,不得冒犯。”
张弘范下座来与文天祥松绑,命令看座。庞钞赤儿脸都气歪了,提脚就出舱走了。
“丞相受惊了。请坐。上茶。”
张弘范穿着的是常服,走动时腰间悬挂的长剑引起了文天祥的注意。他多看了几眼。
“丞相识得此剑么?”
“这是我的部将张弘毅的剑,是柄宝剑。那年在临安北被无理扣留,不予归还,落到了你手里。”
“这确实是柄宝剑。”张弘范摘下宝剑给文天祥看,“丞相会抽出此剑吗?”
“当然。我知道那个扣。”
“是的。一般人摸不到这机关抽不出剑。”
“宝剑为宝物,唯有德者佩之。无德者据为己有只会折寿。”文天祥念了一句诗,“‘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敢问丞相吟的何人词句?”
“此为我朝贺铸、贺方回的句子。他于大观年间曾任承议郎。”
“是好诗。丞相于诗颇精,伯颜丞相、唆都元帅也曾与丞相谈论文章。小帅自幼习诗,平日也胡诌几句。今日有幸得遇丞相,有意讨教。待丞相住下,我即送我自编的诗集来请丞相一阅。”
“要我住下?你还是杀了我。我无意偷生。”
“请丞相安心住下,随我们去崖山。我安排人伺候您,送书与您读,还像我朝丞相伯颜一样对您。”
祥兴二年正月初六日,张弘范统领大小战船五百艘,兵力两万人,从潮阳出发追剿宋行朝。至甲子门时,抓获宋军斥候刘青和顾凯,盘问得知宋主在崖山。十三日,张弘范率领三百艘战船到达崖山,还有两百艘因航行迷失方向,很多天后才到达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