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马,分开人群进了衙门。小将让刘师勇等人在大院暂候,他即来西厢房禀报。
小将见了文天祥,行过礼便报告说:“报与大人知道,守卫常州的刘都统刘师勇大人来了,现在堂下等候召见。”
文天祥正在与四位须发斑白的地方士绅谈话,听了报告一惊:“他来何意?”
小将回答:“常州失陷,他们仅跑出来八骑……”
“知道了。有请刘大人到大堂相见。”文天祥拦他的话已是来不及,与四位士绅道歉,“各位父台暂候,下官去去就来。”
文天祥随小将来到大院迎接刘师勇。二人曾在临安行在相识,互相见礼。刘师勇与他引见了七位勇士,文天祥就执了刘师勇的手延请他们到大堂坐下。大家尚未入座就听得人声鼎沸,看到百姓拥进大院来了,士兵阻拦不住。他们哭喊着说,“文大人不能走。常州失陷了,人都被杀光了。我们怎么办呀!文大人不能走,要走就把我们百姓都带走。”原来是四位老者出去将常州失陷的信息告诉了大众,使得大众更加恐慌。
众人不能接受他的辩解,仍然苦苦哀求。有的人说文大人如果带兵离开,他们就躺在马前,甘愿被践踏死。有的人发出愤愤不平的叫喊,甚至有人要冲上台阶理论,被士兵挡住。
在这场无解的纠纷闹得难分难解的时候,那位领了刘师勇进来的小将带领一位武将进来了,他向武将解释了大院里乱象的原因,武将顿时大怒,拔出佩剑,大吼一声,“散开,散开”,穿过人群,登上台阶。
“你们这些刁民,文大人要离开平江,是朝廷的调遣,你们也敢阻拦?文大人是去保卫临安的。你们只知道有你们的平江,是你们的平江重要还是临安重要?赶快散开,不然一个个捉到牢里去打板子。”武将挥舞佩剑,他的四名随从也是刀出鞘,随时要砍人似的。
他的话是文天祥说了无数遍的,不过他说来带有剑的寒光就立即生效。百姓被吓唬得不敢再争辩,摇头叹息地出去了。他们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武将收了剑,来参见文天祥,自我介绍说:“末将环卫官王邦杰参见文大人。我受都督府派遣领兵前去常州解围,前日出发,此时才到这里。”
文天祥见王邦杰三十余岁,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真一副武将模样。虽然他刚才处理事情很鲁莽,不是自己的风格,但是也暂时奏效,不便责怪,于是高兴地还礼,将他介绍与刘师勇。王邦杰听说眼前的人是刘师勇不禁吃惊,疑惑不解地问:“刘大人不是在镇守常州吗?都督府派遣我去支援常州时是这么告诉我的。”
刘师勇沉默不语。他的一个士兵说:“你是睡醒了才来的吧。常州早就被鞑子攻破了,人都杀光了,等着你去收尸哩!”
“你是何人,胆敢对本将军如此无礼?放肆!”
刘师勇连眉毛都没有扬,冷冷地说:“你待怎的?”
“末将是听朝廷派遣,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王邦杰委屈地说,“不能责怪于我。”
文天祥见状急忙转圜:“大家不可动气,不要伤了和气。请里面坐下谈话。”
大家到大堂坐定后,文天祥问起常州沦陷的情况。刘师勇仍然是低头不语,还是那名士兵将他们军队去常州,几个月艰苦守城到城破突围的情况大致讲了,其他几位勇士作了补充,使常州人民的英勇抗敌,以及敌人的凶残得到了再现。在座的听了既心惊胆战又悲愤万分。
文天祥听了断然地回答:“还去能有什么作用呢?这样吧,你就留在这里,与平江的守军一同守卫平江。我接到圣旨,非得离开平江去临安不可,你刚好填补空缺。我到临安会将你留守的事上报朝廷,你尽可放心。”
时间紧迫,文天祥把平江府的印信交与通判王炬之,对他和王邦杰交代了平江防务事宜,然后大家去吃饭,晚上分头去办各自的事情。文天祥大军次日凌晨就要开拔,忙了一夜没有休息。
十一月二十二日文天祥带了军队离开平江,前往独松关,刘师勇与他同行。平江百姓情知挽留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大军离去。现在知道朝廷另外来了一支军队留守平江,于无可奈何之中多少也得到一些安慰。
伯颜占了常州,以行省都事马恕为常州尹,遣蒙古军都元帅阇里帖木儿、万户怀都先据无锡州,万户忙古歹、晏彻儿巡太湖,遣监战亦乞里歹、招讨使唆都、宣抚使游显,会阇里帖木儿先趋平江。文天祥离开不久,十二月上旬元兵到了平江,王邦杰和王炬之大开城门迎接元兵入城。王炬之对王邦杰说,平江城小,兵力单薄,难以抵挡元军虎狼之师。且你一来就得罪了百姓,百姓不支持你,仗就打不成,不如降顺。
独松关的守将张濡站在城楼上望着关前的元兵沉吟不决,他与冯骥商量:“我们开关杀了出去吧。”
冯骥断然地说:“千万不可。这下面的元兵是疑兵,**我们出战的。我听说此路带兵杀来的元将阿剌罕诡计多端,不可大意。”
“阿剌罕率兵数万,行动不会迅速,来此地至少需一日一夜,这城下的只是他的先锋,不足五百兵。我们不如先灭了这股鞑子,以挫其锐气。”
冯骥充满焦虑地说:“张将军,朝廷知道独松关乃临安之门户关钥,十分重要,派遣末将来协助将军严守。我来以后见这独松关形势险要,关后是高耸陡峭的独松岭,岭前伸出来的两支山脉,环抱独松关。城墙由大石砌成,与山俨然一体,且城门深十米,宽不足一米,只能容一人通过。门内开有两米长、一米宽的天窗,俨如瓮城,敌人进入门内,守兵可从上袭击,使之无处躲避,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愚意以为敌军兵势雄壮,吾军以坚守不战为上策。”
站立在冯骥身后的他的弟弟冯骕也随声附和。此时元军呐喊挑战,百般辱骂嘲讽,使得张濡火冒三丈,命军校整顿人马出战。冯骥劝阻不住,只得跟随下了城楼。
出城门便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山涧,名曰独松涧。涧旁一条羊肠小道,仅容一人一骑通过。宋军花了很长时间才出得关来,张濡等不及列阵,即纵马挥刀杀入敌群。元军布阵迎战,数千宋军裹住几百元军杀他个落花流水,真是痛快。而这时远处树林里冒出了元军的旗帜,胡笳凄厉地响彻原野,如殷雷般的马蹄声令人闻风丧胆,蒙古铁骑如狂风暴雨似的铺天盖地而来。宋兵知道是中计了,不听指挥纷纷逃回关内。张濡见状豪气全消,感到冬天的寒气透过铁甲侵入脊梁,便无心恋战,回缰驱马向城门奔去。路上士兵为了逃命而夺路,互相推搡殴打,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有的人见进不了关四散逃亡。元兵跟在后面追杀,宋兵军心一溃散,别说反击,连保命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纵马来到关前平地,迎着寒风挺枪立马,冯骕来到他身后叫“兄长,兄长”,不知道是想让他逃生,还是告诉他,“我在这里,有我哩。”
而此时张濡见入不了关,什么也不顾,一切弃之脑后,驱马绕城而逃。
冯骕说:“兄长,张濡个混蛋已经逃跑了。”
“看到了。你也走吧,留此无益。”
冯骕没有离开,也没有劝兄长逃命。二人不再说话,也没有时间说话了。
这是很奇异的一幕景象,两位将军手持钢枪骑在马上,身后还有几十名士兵,雄赳赳地立在高山雄关之前,像山上的松树在寒风中静静地肃立,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军,毫不退缩,毫无怯色。他们不蹲伏,用盾牌挡住敌军的箭,也对敌军射出箭。敌军如潮水呼啸卷来,呐喊声使天地震撼,风云变色。在敌军接近的时刻,冯骥举起枪向前一挥,双腿一夹战马率先冲锋。冯骕与士兵呐喊着跟上。他们无畏地冲向千军万马,却只是像火把投入到大海,嗤的一声就熄灭了。
冯骥的枪刺入敌将的胸膛,还没有来得及抽出的时候就被打倒在地。他努力站起,却遭奔马撞击践踏。冯骕跳下马来拖他,也被刀劈而死。二人的尸骨被马群践踏成泥。几十名士兵全部壮烈殉国。历史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
文天祥本来是催促军队疾行赶往独松关,行至半道,一骑飞马传来都督府军令,言道元兵已破独松关,命令文天祥转道回临安,保卫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