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出使,羊入虎口,安全没有保障,实在令人担忧。”
“不是孤身前往。同去的还有吴坚、谢堂、贾余庆、邓惟善一行五人。”
“使者代表国家,有国家的支撑,一般没有危险,但是也说不定。汉朝强盛,苏武出使匈奴,还无当被扣留,押在冰天雪地度过十八年。现在我朝孱弱,被打败了,使者会受欺凌侮辱,任人摆布。你不该应承。”
“这一点我想到了,可是我认为与北人会谈是谈投降受降的事宜,受侮辱是会的,危险倒是不太会有。不过我不是去投降的,我是去争取保留社稷。与北朝人争辩,会发生争吵,这样才会有危险。但是再危险我也要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乐人之乐,忧人之忧。平日里只想高官厚禄,一事当前却退缩不前不是人臣之道。”
“羊入虎口,去了任人摆布,弟还是担心凶多吉少。”
“会有危险的一层,我也想到的。北人蛮横,不讲信义,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我可能被害,也可能遭扣押,成为囚犯。以前贾似道就扣押过北方使者,囚禁十六年之久。北人也可能扣押我作为报复。也许陈宜中就是担心这事才跑了的。我已经是豁出去了,有没有危险我都义无反顾。”
“陈宜中跑了,就是因为看出有危险。现在没有人去才派你去,用一个丞相的空衔哄你,你也不是好哄的,就不肯拜那个相。”
“我倒不是那样想的。我去是想探看元军的虚实,以便回来布置抵抗。我不拜相是另有原因。朝廷投降已经是定了,好多人都跑去南方,我从元营回后,如果朝廷无事可为,我也将去南方。拜相位而不居又给朝廷增添麻烦。”文天祥转换话题说,“我们说了几天让你回乡的事。你得赶紧离开行在。这里不安全了。你非朝臣,没有人注意到你离去。元军已经攻入江西,家乡即将沦陷,家人性命堪忧。你回家去将母亲和一家老小都接了往南方去。房屋土地都不要了,奴仆都遣散,只留老家人。这桩大事就委托你了。遭此战乱也是大不幸。我将去追随二王。二王出镇闵粤,我也是去那里。我们以后可能在南方会面。”
“兄弟知道。我已经整好行装,该带走的都带了,短期内可能回不来。”
“你将银两全部带走,家中搬迁需要不小耗费。我毁家纾难,家中已无积蓄。现在所余土地房产也变卖不了,换不了钱,先留着,等将来时局太平,我们回乡还可以安身。”
“知道的。”
“另外,你问毅甫有什么书信带回,你亲自送去他家,我们家里能出面的人已经没有了,不然也用不着你回去。你可以告诉张家,吉安已经不安全,如果他们家的人愿意同行,你也可以带上。毅甫说他家也是没有顶事的人了。”
张弘毅记挂家中,元军即将打到吉安,一家老幼生命堪忧。他更是记挂顾玉纾,父亲新亡,兄长从军,她孤女寄人篱下,难处可想而知。
顾玉纾确实有孤苦伶仃、寄人篱下的感伤。尽管张府从上到下都喜欢这贤德善良的女子,半年来对她如同亲人,她自己仍然感到不像从前在自己家里自在。以前受到父兄的疼爱呵护,哪怕随意撒娇都可以。在这里她得处处留意,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走错一步路。一言一行要预先想好方方面面,事后还要回想是否无意间触犯了谁,真的是好累。一人难讨百人欢,即便如此,她还是迎合不了月茵,一个小小的丫头闹得她在张府不能存身。
父亲离世后,顾玉纾就被移来与小姐张弘玉住在一起。张弘玉当作书房和绣室的一间房充作她的卧室。丫头月茵也服侍她的起居。张府的用人遣散了很多,不能单另拨一个丫头供她使唤。尽管月茵的月份银子增加了一点,顾玉纾还是觉得麻烦她了不好意思,常常送她小礼物和钱。但是顾玉纾看得出来她还是不乐意,这让顾玉纾很为难。表面的和谐维持了不久,裂痕终于出现了。
父亲撒手人寰,将逃难携带的金银细软都交给了顾玉纾,其中不乏传家珍宝,她没有与人隔绝的独自的空间,不知道如何藏匿。有单独给她使用的衣箱,衣箱可以上锁,那也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张弘玉和月茵随意进她的房间,她不在内时也是这样的。三人之间互无私密可言。守护家中传下来的财产是顾玉纾的责任,而且这是她与兄长的生活保障,将来要与兄长交代的,想到此就让她日夜不安。
叫她为难的是,张弘玉是在自己家里,没有一点机心,金银珍珠首饰收在箱子里不兴上锁,还常常丢在床头和梳妆台。她把自己喜爱的首饰给顾玉纾展示,也要顾玉纾把她的拿出来观赏。二人都因此开心。月茵也一同看。顾玉纾察觉到月茵的嫉妒,时不时赠送她一两件。当然并不是太值钱的,也就收买不了她的心。
有一次张弘玉要取出一支金钗戴,到处找不到。她问月茵,月茵说没有看见,帮她一起找也找不到。她就随口问顾玉纾,顾玉纾也说没有看见。找了半天仍然找不到,张弘玉焦躁起来,犯了小姐脾气:“这是见鬼了。只这巴掌大的地方,找件东西也找不到。难道是有贼了?”
月茵听了脸色大变,不敢作声。顾玉纾的脸色也变了,她也是小姐,受不得气:“什么话?这里除了你就是我和月茵,哪个是贼?”
张弘玉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情急中说错了话。看到月茵要哭的样子,她安慰月茵说:“月茵跟我多年,我知道她不会做这种事。”
顾玉纾冒火了:“那么只有我是贼。你是怀疑我了?”
张弘玉知道自己是一错再错。她连忙辩白:“不是,不是。我话说错了,请你原谅。”
顾玉纾跑进房,拿出一个朱漆描金首饰盒,把里面金银首饰都倒在起居室的桌子上,说:“你找啊,看看哪件是你的,看哪件是我偷的。”
张弘玉赶快把她的东西收进首饰盒:“姐姐,我话说错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请你原谅。”
“我在家里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种气。在这里我是外人。我去找老太太、太太帮着评个理。让她们放我走。”顾玉纾气极了。
她气冲冲往外走。张弘玉急忙跟上她,扯住她衣袖央求:“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求你不要去。闹得很难堪。太太要骂我的。”
两人已经出了小院。顾玉纾见张弘玉诚恳认错,苦苦哀求,着实可怜,气就渐渐消了,脚步慢下来。
这时月茵从后面赶上来,喊叫着说:“找到了,找到了,金钗找到了。”
“不要急。东西放在家里,总会找到的。”月茵把金钗递给张弘玉。
张弘玉拿了金钗,奇怪地问:“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池塘边的草丛里找到的。上个月你在池塘边看鱼,摔了一跤,摔得不轻。我只急着把你扶起来,搀扶到房里在**躺下,就没有注意到你头上的金钗滑落了。”
“是有这事,我记得,就是不记得当时我是不是戴了这玩意。你怎么想到去池塘边找?”
“我想我们在室内到处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会不会是掉到外面了呢?我到池塘边草丛里一拨就看到了。在草里,小小的,不注意看不到。”
金钗找到了,张弘玉给顾玉纾道歉,三人回房间里去。这事就过去了,可是顾玉纾的情绪几天都好不起来。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见张弘玉不再提起,她也就不说了。她以后更是遇事多留个心眼。张弘玉在她面前再也不敢随意说话。二人不是亲密无间了。
这事情当然会传到太太耳朵里。太太与老太太说了,要驱逐月茵。老太太不同意,说小户家的孩子难免这样,教训她一顿就可以了。如果把她赶出去,流落街头,不知道她会怎么过。大家都没有把事情说穿,不过都知道顾玉纾从此在家里生活得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