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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在路上19652007(第2页)

——《突厥语大词典》

大猪赖胜雄也串联,但不是从南到北。他加入在京学生南下广西串联队,南下桂林南宁,支持各地的“**”。

过了几个月,他又第二次串联。一路八个同乡,十月底出发,第三日到了上海,住同济大学。正碰到上海红卫兵冲击上海大世界,他们赶去凑热闹,大大开了眼界,闻名中外的上海大世界,轰隆隆的霓虹灯闪烁不定,楼高层密,令人惊叹。电影、曲艺、评剧、昆剧、越剧、弹唱、杂技、武术,外来剧团,竟可十几种同时上演,通宵达旦,夜夜笙歌。他们一入门就撞见了著名的哈哈镜,每人抢着在镜前看自己的古怪样子,天啊,像只巨大的球,换个位置,上身就拉长了,腿呢,不见有腿的。八个人都是第一次照哈哈镜,人人兴奋得脸上冒光。就是这日,晚上,几万名红卫兵一拥而入,一切演出立停。过了两日他们再去,只见市民楼上楼下自在串行,三三两两,东望西望。再也无戏可看了。

他们去了虹口公园的鲁迅墓,中共一大纪念馆,龙华纪念馆。同济离复旦不远,他们去了三次,有两次是白日,专门去看大字报,在领袖塑像跟前合了影。上海交大当然也去了。还游了豫园、外滩、南京路……然后他们就到上海火车站,准备去南昌。

上海北站小,无处候车,也不像北京凭票,而是随意上车,入站上车一片混乱,火车站开闸前就人山人海,入站的大铁门一打开,成千上万人都疯了,人人由不得自己,人挤人夹着向前,眼看脚踩不到地,前头几个女中学生先哭了起来……突然一个胖女生挤倒了,人潮滚滚,眼睇就要出事,赖胜雄算是反应快,有担当,他拼命弓腰,顶住身后的人群,硬是揪了女生起来。胖女生满头满脸湿透,头发上脸上,泪汗不分,他一把推起她喊她站直快行。真是惊险啊,是他拼命救了她。救人命的感觉真好,几十年后他记忆犹新。

江西南昌,湖北武汉,湖南长沙、株洲,广西黎塘,换了车到玉林。

这下子,圭宁近了,众人心情大好。出了玉林火车站,马同学讲要留在玉林,找熟人住几日就回北京,不回家了。他是地主家庭出身,县里情况复杂,担心回去出不来。大家纷纷赞成,嘱他注意安全,不要同县里打交道。剩下一行七人到了县里,次日在学校开会,教职工都到齐了,师生见面,双方冷淡,教师一方更是沉默,人人低垂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势。两方都压抑、不自在,草草讲了几句就散会了。想当初,他们几个考上北京的大学,老师不知有几兴奋,都道是他们一世功名增添的分量。

赖胜雄回来串联,只同世饶见了一面。他很忙,既要……又要……还要……他一趟趟同群众组织和县里领导碰头,指导运动。比起先前,赖胜雄更加健谈了,世饶只听他讲,不出声。他无甚可讲。

大猪赖胜雄使用了书面语“饱览祖国大好河山”,他穿插着领袖的诗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江山如此多娇”,是世饶在园艺场后墙写的标语,那里正对住一片稻田,稻田远处是一片果树。现在,江山除了稻田果树丘陵,还延伸至上海南昌长沙武汉……

九年之后罗世饶从南到北,再到西北(日后他的路线是:海南到湛江,到柳州长沙武汉,西安兰州乌鲁木齐,直到伊宁,直到天山……),除了陈地理的《突厥语大词典》残本,很难说这跟“饱览祖国大好河山”的刺激没有关系。

天山耸立的地方,称为亚洲中部、亚洲内陆或者亚洲腹地,乃至按时髦的说法称为“亚洲心脏”的地区。无论从亚洲内地的哪条海岸测量,都是最远的腹地中的腹地。给我们带来爽快的雨水、可怕的雨水或者恩典的雨水的湿风,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这里。就连覆盖着印度的猛烈的湿气,一到了喜马拉雅山脉,就被它南面的斜坡完全吸干。甚至于昆仑山脉,也只在山顶结有些许的冰雪。何况在更北面,隔着塔里木盆地,与它遥遥相对的天山山脉,其南斜坡真叫干燥透顶、光山秃岭。在干燥至极的山坡上,刻有细小的褶皱,那是将山顶冰雪的一点点融水,运到山下去的河流。

——《干燥亚洲史》(松田寿男)

自打去城区写标语,罗世饶的油漆生涯越来越开阔了,农林局、水利局、畜牧站、粮食局、教育局(连教育局都来请他写标语,真始料未及),此外还有医院,有水泥厂、农校……标语和脚手架越来越多,街上的革命气氛更其浓郁——油漆的气味从墙上奔跑,它们仿佛就是革命的气味,背负着新鲜的艳赤,有着天生的亢奋和热烈。

在医院靠近马路的墙面,是这一条:“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粮食局门口:“要以粮为纲……”;军分区门口:“要拥军爱民……”;水泥厂墙上:“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水泥厂礼堂后面有整整一面墙,他就刷上一整段:“我国有七亿人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要充分发挥工人阶级在‘**’中和一切工作中的领导作用,工人阶级也应当在斗争中不断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电影院兼县礼堂的门口则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广播站没有人请他去写标语,但外单位的造反派让他写,他就写上一条:“在阶级消灭之前,不管报纸、刊物、广播、通讯社都有阶级性,都是为一定阶级服务的。”

在师范的墙壁,毋庸置疑:“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劳动人民要知识化,知识分子要劳动化……”在菜行也写了一条,语录是他所选:“农业方面,除粮、菜外,饲养猪羊,解决肉食,也是很要紧的……”

谁知道呢,命运在此处给他埋了个伏笔,二十年后世饶与食品站卖肉的桂香结婚,他承认,就是看中了她能让他食有肉。是的,解决肉食,是至要紧的。

园艺场却忽然解散了,人员遣散回原籍。遣散费是一年的基本生活费,每月十元。大同村仍不接受他的户口。生产队不派活,无工分可领。他一边吃救济金,一边上山打柴卖,一个月十元钱,五元用来买米,打柴卖得的钱换肥皂火水,如此十元钱可度两只月。他开始了自学,除了打柴就看书做题,大学数学,两年学完了三本书,他算算字数,丢那妈,有一百五十万字——《微分几何》《线性偏微分方程》《三角函数论》。这样过了两年,忽然,砍松树枝变成违法,杂木少而价低,一百斤杂木树枝只卖五角钱。日子更难了。

他决定去四川眉山投奔六姨。

Bark:家产、家当。Bilix:认识的,熟识的。这个词在此处是形容词,而不是动名词。Bulux:利益,好处。从所做的事中获得的好处。Kars:用驼毛或羊毛做的衣服。Kuqak:抱。一抱粗布。Putik:用马的小腿皮制成的皮囊。用以盛马奶酒及其他东西。Putik:小皮囊,喀什格尔语。

——《突厥语大词典》

剩下的救济金二十元,加上打柴挣的五十元,一共七十元。他步行到县城,在窦家住了一夜,第二日,坐运货的卡车到了玉林,之后坐火车到柳州,再换乘,向西去贵阳,到贵阳又换一趟车去重庆,到重庆再换一趟车到成都,再坐长途班车到了眉山。

一路打听,找到六姨所在的工厂。他饥肠辘辘,口渴紧,满心盼着见到六姨,不料,却是五雷轰顶:六姨去雅安劳教农场劳改了,去了有一年多。

他站在门口,一时觉得天和地都罩了一层灰,这灰虽也不算厚,却是全然不透气,工厂大门,传达室窗口、传达室里的人都是迷迷蒙蒙的灰。

他身上阵阵发冷,过一时太阳出来,他又一阵燥热,一热就更渴了。

身上只剩了五分钱。嘴里又黏又干,胃里烧了起来,厂区和传达室灰蒙蒙的雾奇怪地弥漫在他的头壳里,他想把它们赶出去,但它们压住了他……他望见雾中有把折叠小刀,这刀独己在雾中行走,行行停停,他盯住它望,原来这是自己的折刀。他穿过灰雾望见了近处有片菜地,他挣脱了梦境的一层薄膜到了菜地边,菜地种有番薯和南瓜,真系几奇怪的,番薯是煮熟的,且生在藤上,而非根茎,他头壳里的灰雾更浓了。

还好,地边有根短木棍,还好,不太费力挖出了番薯。

番薯尚未长成,仅拇指大,最大的一只也不过核桃粗细。他咬了一口,有细泥沙,但完全不妨碍他嚼碎了咽下,食物清凉地进入食道,一直落入肚子里,肚里的火熄灭了,他喘了口气,发了一声动物似的怪声,算是从厚厚的灰雾中挣脱了出来。

折叠小刀就在身上呢,是程满晴送他的,高二暑假时他们去太平镇,在镇供销店他看中了这把折叠小刀,一元三角六分,算得上昂贵。秋天一开学,程满晴送了他这把小折叠刀,希望他将来“攀登科学高峰”,后来他才知道,是满晴缝衣扣攒钱买的。他算了一下,每只扣子得钱八厘,满晴需要缝一百七十粒扣子才挣得够这银钱。

他一口一只连吃了四五只,一蔸吃完又掹一蔸,蔸蔸都是拇指大的小番薯。

浓雾渐渐成了薄雾,从薄雾中走来一个小男孩,孩子手里捏了一片瓦片,他挨着他蹲下,用瓦片帮他挖。稻田刚刚收割过,稻草还没运走,一抱抱绑着立在田里,像数学里的圆锥体,也像潦草地穿着宽大衣服的稻草人。

他放倒一抱稻草坐落,新割稻草有一股清香……这时天上升起一弯细细的月亮,比镰刀还要细还要薄,他确认,这是新月。他确认的方式是英文字母C,如果是C的形状,那就是残月,也是汉语拼音中残的首字母,如果相反那就是新月。作为一名热爱文艺的青年,他认同新月可以振作精神。露水已经下来,稻草发潮,他打算,还是去男孩家的屋檐,靠墙过一夜。

男孩家一头一尾是灶间和柴屋,门虚掩,只有中间那个门插上了,唯一的木板窗半开着。男孩的父母去修水利,住工地,男孩的奶奶半聋半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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