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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卷 六感02(第3页)

某月某日,我和郑江葳驱车疾驶在玉梧公路上,当今晚大队部开团员会时,谁也不知道我们去哪里了。下午公社开完会,时候还早,我和郑江葳便决定去务塘采访,正好有人带路。沿着一条陌生细路到了务塘。我们是第一次来,人地两生,不过有回乡知青Q帮忙,采访顺利完成。之后Q的妈妈捉住我们的手坚决不准走,非要留下吃夜饭,我们就留下了。干脆,连团员会都不去了,在堂屋聊天,Q的妈妈找来了队里有见识的人陪我们,他们讲起美国国务卿基辛格,说完基辛格又说黑格,说了天又说地……用木柴在堂屋烧了一堆火,后背有点冷,正面是暖的。夜越来越深,要回队也没法回了,报道也没写,终于在他家过夜了。完全是始料未及。今天是紧张、浪漫、奔波,最后惊险地度过的一天。极有趣。

某月某日星期二,阴,在务塘吃了木薯才溜回竹冲。以后再也不敢去务塘了,太麻烦人家了。晚上顶着四五级偏北风步行至覃上队,和郑江葳写稿子,只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只好睡觉。

那次也有郑江葳,罗同志却不讲她,只讲我。

给支书送胎盘确有其事。

胎盘是好东西,到现在还是。人生了重病,总认为胎盘至补,就要想方设法整来,煮好捧到病人嘴边。那时一切凭票供应,肉类难得,胎盘就成了民间的上上补品。母亲有妇产科的便利,我家总能吃到。插队前一日,母亲给我炖过一只胎盘,回家治烂脚时,她又弄了一只给我补营养。

秋天,她让我送支书一只胎盘:“你们大队支书的老婆来揾我睇病了,她常年妇科病,要补下,我应承她一等到有靓胎盘就捎给她。”我觉得母亲大人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认识支书老婆。剪好的胎盘倒入饭盒,“咕噜”一声,饭盒浸满了血水,不断不断冒,倒净它再冒出来。她找了两根橡皮筋箍实,又包了两层塑料纸,再使绳子勒几道,勒得像只枕头粽。她担心支书老婆不会煮,又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二三四,葱姜糖酒……

我一路骑车到六感,想着胎盘不能久沤,路过竹冲连车都没下就径去大队。支书屋开着门,人不在,却坐着学校的宋、张两老师,宋是民办教师,教初二语文,张教高中物理,是代课教师。看到他们我很意外,我是第一次在大队部碰到学校同事。

宋讲支书出去了,一阵子就返回。张也很客气,他推了推旁边的条凳,讲,坐住等吧。平日我同宋张二人都不太过话,看他们对我友善,我就把饭盒放上办公桌,我对宋张二人说:“这是我阿妈喊我带给支书的胎盘,给他老婆治病的。”然后我就一屁股坐到了条凳上,没坐稳我又一下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那上面的绳子,边解边喃喃道:“捂了这半日,再不打开盖就要沤坏了。”绳子系成了死结,我从门角找到一块锋利的瓦片,锯了好几下。绳子锯断,塑料纸刚一打开,里面的血水就流出了桌面,有点腥,但我又觉得不怎么腥,同时我意识到这很讨人厌。我心慌意乱,一时不敢看宋张二人,我扯了一张旧报纸擦桌子,一边低声说:“真不好,真不好。”我听宋说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抬头看他们,只见两人脸上平和,没有让我难堪的意思,这才有些放心了。

我慌慌张张行出大队地坪,才想起来我家的饭盒还在里面,我家只有这一个饭盒,使了好多年。幼时母亲常用这饭盒带回好吃的,夜班有夜宵,她常省下米粉肉粥带回,有时开会,就带会议剩菜,扣肉、鱼、酸菜、烧猪肉、豆腐饼,它们混杂零碎样子难看,却因各种味道互相渗透而异常醇厚……这样一只饭盒,是我从小到大的八宝箱,装满了至味的记忆,它让我想到扣肉、鱼、酸菜和豆腐,想到扣肉上面的那层又酥又软甘醇无比的肉皮,我就折回去,准备找一个东西腾空我的饭盒。

刚到门口,就闻一阵破口大骂狂飙而出:“什么腥臭的东西!弄到这里来,今日真衰!真系衰八代!”是张的声音。

“就系就系。”宋亦声声附和。

我惊蒙了,但一只脚已经踩入门内,再退不出去,他们也很诧异,不明白我何以又折了回来。我讲不出话,我觉得我的身体是轻的,世界一片荒寂……他们也不说话,也不看我,只是坐着。空气很静,我听到自己喃喃说道:“我回来拿我的饭盒。”但我望不见饭盒,也望不见桌子,望不见任何人。

世界在漂浮……行出很远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了机耕路上,我身体的感觉一点点恢复,我望见禾田已经收割过,田里立着稻草人,脚下的路是硬的,有点发白,而我的手上,并没有拿饭盒。

到年底,忽然支书换了,新支书上台。新支书讲:“作为知识青年,给大队支书送胎盘,道德品质有问题。”罗同志找我谈话,他背着手,打水尾村的地垄行落来,一种沉甸甸的东西也跟住他从地垄一级一级行落。我紧张起来,不知如何应对,唯有破罐破摔的念头。

罗同志从土坎落来,先望见我们的猪栏空了,连一点猪粪也干硬了。

“猪呢?”他问。

“猪还没回栏。”高红燕应。

赵战略说:“猪系几聪明的。”

“还想着它回栏呢,我问你们,有几多日没喂猪了?”罗同志又到柴屋望了望,柴屋亦系空的,仅有几撮稻草,连鸡做窝的草都不够,“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不行的。”

讲完这句,罗同志望定我,他不再讲喂猪的事,而是讲起了潘小银。

我以前写过潘小银,所谓骑上红色大马在六感的天空……那些叙述不过是文艺青年的把戏,没有根底,虚飘。我难以原谅自己曾经写出这么文艺的东西,且拿出来刊发。

潘小银,她却也真是个人物。她知道如何能使村人兴奋。她用左手插秧——她不是左撇子,也不是不会插秧,她要秀给人看——表演一个知青如何不会做工。

她总是无师自通的,一眼就知村民想看知青出洋相。果然,妇娘姑娘们大为兴奋,从水尾传到竹冲,妇娘姑娘人人笑讲,那个水尾村的知青妹,她反手插秧的呢!潘小银知道人人都在望她,她就用正手托了秧,反手掰一坨秧下来,也不插入田里,她要在手里捏好几捏,捏出水来才插落田,插得也不齐整,歪的。

妇娘姑娘们也想看我和高红燕出洋相,我们不出。

我们插秧不但快,且齐整,从初中到高中,我们插过好几年的秧了。学校的实验田,附近的生产队,插秧割禾季节,学校就放农忙假。农忙假不是假期,是不上课全日劳动。这时候我们就会走出学校,去水田插秧。割禾插秧,早就是寻常。

潘小银出名地懒,自然不是装的,是无论如何不想出力。几难见她出工的,今日出了,明日肯定就不来了,后日大后日,她也多半不来。据罗同志统计,潘小银插队大半年,总共出工的时间不到半只月。她被点名批评,落后典型,她听着,不羞愧,也不激愤,亦不故作轻松。她有时还是骄傲的,因为她出名。她是喜欢出名的,她行入公社会堂,人人扭头望她,她是落后典型,但她更是一个美人呢!故她钟意开会,大队的会和公社的会她都不缺席,她要在会上招摇,惹很多目光。

她反正就不出工,先讲肚疼,是痛经。别人痛经只痛一两日,她要一直痛。好容易肚不疼了,她就头晕,她当众倒下去,把人吓得不轻。一只月过去了,潘小银还没出工,我们成日泡在晒烫的水田里插秧,或收割一季稻,一个月下来,我的脚背小腿生了水泡化脓发烧,她来竹冲陪我小半日,回去讲自己也溃疡了。

罗同志找她谈话,讲到前途,出路,她听着,不作声。罗同志想找家长,却找不到。她懒,不出工,但她并不犯法,难不成关她禁闭?

她有一只半导体,这我知道。但在罗同志提问之前,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峻急问道:“你们谂下,半导体是随便借的吗?人家又不是有两只半导体,他自己还要听,他借给你,是什么意思?”

借半导体,借就借啰,又有何奥秘呢?我全不明白。

罗同志又讲:“这不是明摆的,那个人要同潘小银谈恋爱!”

我吓了一大跳,谈恋爱,真系太严重了,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它散发着妖气,既**,又禁忌。为了表明自己远离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就要时时表现出对恋爱深恶痛绝,而且,还要表现出无知,如此才是一个纯洁的人。我听潘小银讲过那个陆一民,新荣供销社采购员,回乡知青,二十二三岁。他把自己的半导体借给潘小银,让她带回六感,讲任何时候还都可以,半年一年都没关系。

罗同志断言,这,就是谈恋爱。

我们听得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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