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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赖诗人(第3页)

他躺在沙坑里全身松软,空气中有沙和草的气味。“银河的气泡内部咕咕作响并发酵”,他脑子里忽然出来一句诗,他闭上了眼睛,“我爱女人身体黑色的甜蜜”。这个老头真想得出,黑色的甜蜜,如果老了还能写诗就写这样的诗。“我并不希望与她们**,我的双目渴求她们……为了创作一部颂歌中的颂歌,给一小小的,多毛的,不能被驯服的动物。”在半醒半睡中,米沃什晚年诗一簇一簇从他头壳掠过,一只接一只飞过体育场的天空。

有段时间他曾打算放弃诗歌,女诗人使他绝望。如同少数热爱诗歌的文科大学生,赖最锋先是喜欢海子,后来读到茨维塔耶娃并被全力吸入,他意识到自己更喜欢女诗人,狄金森、普拉斯、毕巧普、阿赫玛托娃。她们虽然是女诗人,却超越性别,在超越性别的同时,还是天才中的女性。如果有人告诉他,这些诗是男诗人写的,他会顿觉乏味许多。

他也喜欢某些女作家的小说,比如麦卡勒斯、弗兰纳里·奥康纳,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女性诗歌。他不知不觉形成了这样的观念:男人和女人的写作有着深刻的区别,女性诗歌是天籁,试想,如果茨维塔耶娃的那些诗是男诗人写的,那是多么的不对劲。“她全身盖满了淤泥像光束照射在碎石上!我高高地爱过你:我把自己埋葬在天空上。”是,完全不对劲,是女诗人让诗歌有了不可思议的魅力。基于这种认识,他对自己放弃诗歌写作心安理得。不过,隔了一段他仍然还是写诗,是的,写诗是对自己的拯救而不是别的。

春河缩小了,缩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仔,个子小小的,头上别了只金色的塑料叶形发卡,像胡杨叶子沾在头发上,穿件粉色的毛衣,领口处缀片弯弯的小珠子,有点像童装,而她胸部丰满,衣服绷起一坨。只听老板娘叫道:“翘儿,端菜。”老板娘又对赖最锋解释说:“没事,她管谁都叫哥,别理她就是。”

典型的娃娃脸,圆而鼓,眉毛淡淡的,眼睛眯缝,两边有小而浅的酒窝,塌鼻。像年画上骑鲤鱼的娃娃。女子出了一会神,忽然又咧开了嘴。她的确不是春河,那她是谁呢?她说:“你躺下,我帮你按摩吧。”他望见了她淡淡的眉毛和浅浅的酒窝。

“你哪样不与我讲话呢?”

他不应,她就更认真:“哪样呢?”她抽了一下鼻子,当她回缩下巴时嘴角边出现了一对小酒窝,这让他心中一动。

关于酒窝,母亲讲过,酒窝系前世的记号,有酒窝的人都是抿住嘴不肯饮孟婆汤的,因不愿忘掉这一世的事,要到来生找上一世的情分,所以呢,“你一定不要对有酒窝的人使横,讲不好她是你上一世的什么人呢”。这些玄虚事,他有时也是信大于疑的。因母亲信,样样讲得煞有其事。母亲高中毕业一直在乡下教书,农业户口,后来去贵州的工厂当家属。她越来越不相信科学。

女子说有个偏方,治肚痛的,用一块火石,在河里浸够两年那种,放在一块瓦上用火烧,烧热就放入碗里,倒水滋一下,水又热又白,饮了这个水,肚痛就好了,一分钱都不用。“在肉体中,仿佛在畜栏中,在自身中,仿佛在热锅中。”谁的诗如此整齐铿锵,犹如某种**。他愣了一下神,然后拿出小本子,打算记录那些偏方,笔停在纸上,什么也没记成。蒸汽从门缝里透出来,漫进了他的毛孔,带领身体内部的热能猛撞他的皮囊。他唿声间听闻有只声音对自己说:“算了算了。”他望了望窗口,仿佛要找出这声音的来处……

他奇怪这沉鸡碑,水流的声音像是莲蓬头喷出的,一个光身女人猛一拖他,他一下落在一只喷头下底,沉鸡碑的水在他头上捋捋流过,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脱光了,莲蓬头的水丝落在皮肤上,水淋到不同的部位,声音忽大忽小,女仔发出嗯嗯的舒服哼哼声。“真爽真爽啊,翘儿啊翘儿。”她叹道。声音绕着弯……赖最锋恍然道:“原来你是翘儿啊,你怎么来圭宁了?”翘儿说:“我来找你啊。”他问:“你找到你妈妈没有?”翘儿说:“我不找她了,找到她她还会卖了我。”蒸汽从头顶阵阵涌入,蒸汽漫在他和翘儿之间,他忽然想起春河,他从未见过她的身体……蒸汽大团大团涌来,卫生间门开了。热气,热气行行****。白光忽闪。星星鼓**着激流在宇宙深处奔涌。风刮起来,外墙管子打得墙壁砰砰响。树叶也哗哗喧腾,一棵大胡杨树的残骸又生出了满树叶子,而北斗七星平躺在地平线上……喷头的水滴着,声音时大时细。房间里电视没关,一只猴子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银河河心相离相偎气喘吁吁。风刮过窗户,翘儿的身体丰满结实。温软湿滑沉陷。

一条大鱼在**滚,又肥又滑的鱼,无鳞,有人那么长,床单皱而潮而黏。他的头发散发出豆腥气……风刮累了,停了。树叶也累了,也止住不响。两人静下来,卫生间的水还在滴。那条鱼湿淋淋的,床单一摊水,它的腰一摊水,半明半暗中这摊水灰亮灰亮的。

在半明半暗中他看见一个朋友、一个兄弟的脸,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是他,是这个兄弟推了他一把,让他有了第一次。

那兄弟喜欢这种事。他们喝酒,喝得越多这事就越显得合理。兄弟说,你情绪不高,是荷尔蒙水平低,找只叨妹睡一觉就好了。讲乜嘢爱情呢,麻烦,后患无穷。他给赖最锋斟酒,斟了一杯又一杯。他边饮边对赖最锋进行启蒙,真的真的,这真没什么稀奇,连托尔斯泰年轻时都嫖过娼,人生需要减压,兄弟。他把赖最锋的胳膊搭在他的肩头上,半架着走出小馆子。赖最锋迷迷糊糊地坐上出租车,摇摇晃晃在一个小区门口下了车。兄弟半架着他,两人上了楼梯。只闻咣当一声门响,自己就咚地摔到了一张硬板**,仿佛是从漂了很久的河水里沉到了河底。“无系睡就睡一阵啰”,兄弟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隔了一层厚厚的水,他硬撑着用手在空气里捞了一下,手很重,像被绑了沙袋。他就歇着了。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深夜一两点,或者两三点,他在河底听闻门响,虽迷糊,却也听得出是女人的脚步声,一阵香气从门口呼地一下撞过来,略停了一停,又飘过去了。他觉得鼻子有点痒,就像某种粉蝶进了屋,带来看不见的粉末,而粉末落到了他的鼻孔里……

又肥又滑的无鳞大鱼坐起来,她坐起来,她双手绕到背后,**越发挺得触目。在半明半暗中他伸出手,却碰到一团黏稠的东西……他拿出人民币,是崭新的,奇怪的是防伪条不是银色,而是姜黄色。女孩问:“你干吗吐痰在上面?”他低头一望,只见纸钞上真的有一摊鼻涕……女孩说:“我不要了,我要你别的东西。”她从上到下望他,然后说:“你给我一把钢锯吧。”“什么钢锯?”他问。女孩似乎有想法得很:“就是那种,有齿的锯条。”他为难道:“这是沉鸡碑,哪里有锯条呢?”女孩仍然很有主张:“沉鸡碑什么都有的。”她碰了碰他下面,他不由得双手揞住。唿声间女孩笑起来,发出一种咝咝的声音。

然后他听闻咣当咣当的声音,有节奏的咣当,如火车驶动。云层更厚了,天也更暗,空气中有雨(或雪)的水汽。他想起来,火车开动的时候下起了零星雨夹雪,车窗蒙了层气雾。路途漫长而重复单调。翘儿在上铺已经睡着了,他半醒半睡,唿声间他感到火车猛地咔嚓一下停了下来,是临时停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面黑沉沉的。旅客人人都睡着觉,只有他一人坐在黑暗中。他在窗玻璃上抹了一把,看见外面下起了雪。“大雪落在,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是漫长的国境线。”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诗句猝不及防地冒出来,如同春河的名字和面容。她也浮在黑暗中,浮在雪中。你的名字是漫长的国境线,无论经历的是星空还是肉体,你的名字仍是无法拔除的一根簕。在黑暗中他费劲地回忆这首诗,最终,他想起了结尾的两句:“我歌唱了这寒冷的春天,我歌唱了我们的废墟……然后我又将沉默不语。”

在半明半暗中他总算想起,是在额济纳的达镇,他是来寻春河的。在一片模糊中他望见一大片麦色的芦苇,许多灰色和白色的鸟飞起又停落,一个女声说:“啊,红嘴鸥。”灰色的红嘴鸥肥肥憨憨地卧在空地上晒太阳,一动不动,那女子在鸥鸟跟前蹲落,一动不动……“西伯利亚飞来红嘴鸥呀。”又一个女声说。他一向喜欢西伯利亚这种词汇,也喜欢大片的芦苇、湖水、天空,红嘴鸥飞起来,它们的翅膀长而有力……她们猛拍照片,一个戴着绒线帽的女子拍到一只特别大的白鹤,细细腿,颈脖颀而弯,全身羽毛纯然白色,它在芦苇深处一闪的时候被她拍到了。那女子病恹恹的,脸色白而暗,始终戴着那顶黑绒线帽,从未摘下过。后来他知道这个女人得了绝症。如果是春河呢?在半明半暗中她不知从何处到了跟前,他总想望清楚绒线帽的脸,但他始终望不清,他想同她讲话,她闭口不言。

无论如何,他要忘掉翘儿,忘掉和钱联系着的性,他混沌着,总觉得那不够光彩。而她的肉体跳脱,在半明半暗中异常清晰。在额济纳他嫖了一次,那是真的,嫖这个字眼那么丑恶,但他绝不是。她喊他哥,还教给他偏方,甚至……她很愿意。

他在半明半暗中骑着摩托,车呼呼地向前,两边模糊不清,只有车前灯开辟的一条狭窄通道,唿声间他发现路两旁不是尤加利树,而是红柳,就是他在额济纳见到的红柳,红柳密密有一人多高,仿佛高壁。对面无车开来,越发显得封闭。体育场,如何会有戈壁滩上的红柳?或者,他如何就骑着摩托车到了戈壁滩?似乎有一车人,他的摩托车也不知去哪里了,四面戈壁荒无人烟,司机一言不发,车子一味冲驰,仿若要冲入一只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渊。又好像,是要从沉鸡碑冲上去。

昏暝中他唿声间感到自己跌落一只有着密密光点的巨大洞穴中,密密麻麻重叠闪烁的光点轰隆隆,从四面奔涌而来。他惊得有些摇晃,好歹站稳,挣扎着深吸了一大啖气。浩大星空笼罩四野,用不着抬头,星星密密地就在眼前,无量地多,粒粒亮闪,万亿星星蜂拥着环绕四野并鼓**着激流,它们在宇宙深处奔涌。

大概那就是永恒。又如太古劫初成。

“阿峰阿峰你睇睇银河,河心的两股系断开的,成只旋涡状。你睇头顶,就系银河的河心……”是父亲的声音。他望见著名的北斗七星悬在地平线上方,几乎是平躺的,它斗口朝上,闪闪仰着。他从未见过躺在地平线边缘上的北斗七星。“牛郎织女星在哪里呢?有人知道吗?”有个女人大声问。他本是知道的,但他忘了。二十多年未见,实在是久违了。他茫然地望着银河两边。一个女人指点给大家看,在离河心稍远处的下方,牛郎挑着一对儿女,中间一颗星,两头各一颗,离它远些的是男孩,近的是女孩,因为男孩重女孩轻。再看右上方,有一簇小星星集在一堆,那是天梭座,六颗至八颗星星,时而六,时而七,时而八,它们是淘气的,只有最犀利的眼睛才能捉到,而人类的视力已大大降低。

银河的河心,那相依相偎的两股星流、那闪闪仰着的北斗七星、那牛郎织女星、那天梭星,以及那蜂拥、奔旋、鼓**着的全体星星的激流。

他仰身躺倒在戈壁滩上,最大限度地摊开四肢,亿万星星从遥远的宇宙深处发着热,仿佛有一股灵能,呼呼俯向这个敞开四肢的人,他感到**的脸、摊开的四肢,被这些密密的光点击打着,一直跳入他的血液中。他感到潜伏在身体里的那只颠佬就要神秘复活了,他又将重新变得疯癫狂妄。是的是的,银河的河心非同小可。

起雾了,从尤加利树林里涌出的雾越来越浓,遮住了沉鸡碑的水面,远近迷蒙,灰茫茫一片。星空完全看不见了。

半明半暗中来了一群滑板少年,七七八八,椭圆的滑板,一头尖,一头平,颜色缤纷,这时日头光也起来了,天很蓝,跑道的细沙粒甚至刺亮。那几个少年,头上包着黑底红花或黑底白花的头巾呼啸而来。滑轮滚滚,啸叫狂飙,一只光头仔猫腰滑行,直身扭臀,噌的一下腾起了,扑的一下又落下,他沿着跑道边缘冲滑,越来越猛,“呼”的一下滑到鱼筐跟前,他圆睁豹眼,对准赖最锋的鱼筐就飞过去,只闻“轰”的一声,他一歪,连人带板跌在了鱼筐上,三十几斤鱼,死的活的腥的臭的摊了一地。鱼腥味一阵浓一阵淡。滑板少年呼呼啸啸却不见了。

赖最锋,他蹲在地上一条一条捡着鱼,双手沾满了鱼鳞和草泥。湿、滑、腥、臭,黏手,如同琐碎无聊的小城生活,而他不得不把它们一条条捉入簟箩。有一条鱼极有活力,它死命猛扭打草地跳入跑道,他捉住它,它又滑出,如此三次。他一屁股坐落地,是的,日头升高,天更蓝了,远远近近的尤加利树叶油亮闪闪。

天真是蓝啊,刺得眼痛。

系,他不想回家,不想剁鱼头,不想拖鱼筐,不想听嘎嘎的响,不想冲洗不想剁,不想望见案板上血肉横飞,不想削鱼肉剔骨刺,不想胳膊酸痛带血的一双手皱皱缩缩,鱼血溅到身上脸上头发上。丢那妈!

“丢那妈!操他妈的!”他分别用本地话和普通话骂了一句,讲不清是骂鱼还是骂谁,或者是,骂生活本身。

唿声间,身腔里有只炸雷打在了青天白日下,系啊他要行开,去南宁,这只炸雷震得他一颤,金光闪闪的太阳在头顶碎开了,金色的箔片礼花般从空中洒落,尤加利树叶纷纷离开了树身,它们发出了嗡嗡声……小镇青年都是要离开的,从偏远的小镇去往更大的城市,这是世界走向文明的一种不竭的原动力,全世界均如此。那他何不径去北京呢,去读鲁院,或者,至少去南宁,总之,一个广阔的新世界。念头早就有,生生又灭灭,他望着那条在太阳下渐渐停止挣扎的鱼,水浸街和东门口西门口,春河家的扭街巷,自己家的河边街,羊蹄甲树县二招,这些他生命中发痒的地方,他半夜里身体发硬、白日里疯癫、娶妻生子、剁鱼头买青菜的地方,他要统统当它们是臭鱼,留在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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