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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卷 小五世饶的生活与时代(第3页)

小五不知,陈地理其实是自己姨丈,远婵姨妈的丈夫,陈趣陈蓉姐妹的老爸。远照、远婵和远美,是同祖父的堂姐妹。三十年间大家族的关系在晦暗中,最好谁都不跟谁有关系。就是这样,世饶在四十岁之前并不知道十一姨、四姨都在圭宁,他以为亲戚们或者远走他乡,或者不在人世。

Kaxuk:汤匙。kovuk:空心的东西。Puquk:豁口,缺口;残缺之物,有缺损的东西。任何东西的一半也叫作puquk。Puqukyarmak:残缺的硬币,半拉硬币。Putak:树枝,枝丫。某一方言。这个词中的t既可读作代开口符的,也可读作代其制服的。

——《突厥语大词典》

小五在圭宁街的树梢和屋顶望见陈地理的本子和表格密密麻麻,那上面的黑色的蚊蠓在他的脑子里飞入飞出。有次他抬头望望屋顶,望见亮瓦上的两只眼睛,只闻叮的一声,两人四目相对。他一点也不吃惊,他朝小五笑了下,笑得像哭。

他招呼道:“你好,外星人。”

“乜嘢系外星人啰?”小五在屋顶遥遥问道。

“就系别的星球上的人。”小五鼻尖贴紧亮瓦,听陈地理热切讲道,“在极远极远的天上,几远呢,在银河以外啰,肯定有外星文明的。”他放入嘴一粒黄豆,嚼过之后咽下去,然后举头望住亮瓦里的眼睛,“你系打歆只星座来的?小犬座?还是天兔座?或许你系打狐狸座来的,或者乌鸦座?”

他又嚼了一粒黄豆,边嚼边讲:“太远了,几远几远的,肉眼根本望无见。哪,哪,你睇睇天上先。”他指点小五抬头望天,望一只七粒星组成的木勺,那只北斗七星小五两岁时径就识,但陈地理讲,这系大熊星座。他继续嚼着他的黄豆,喃喃低语:“肉眼望得见的星座都系无人的,有人的星座肉眼望无见。时间的支流……我知道,你系从支流来的。逃学呢,不一定系坏事的,关键是逃去何处。”

小五理解,所谓时间的支流,就是陈地理窗口的苦楝树杈。

他就时常攀上这杈时间的支流。夏夜屋里闷热,树杈有细风,陈地理端来一张板凳放在窗前,一只脚跨在窗台上,另一只脚踩住树杈,小五伸手一使力,陈地理就坐在苦楝树上了。

“你好,乌鸦!”他向小五打招呼道。

小五说:“我不叫乌鸦,我叫小五。”

“好吧,小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炒黄豆递给小五。

小五在树杈上享用陈地理的韭菜炒鸭蛋、煎豆腐、花生米,也享用他夜观天象时的胡言乱语,他教会小五的有:七只星座的名称,乌鸦的故事和鸡蛋花的学名(鸡蛋花,学名缅栀花,别称印度素馨,属夹竹桃科,全球约五十种)。大猪赖胜雄背诵“劈劈拍,劈劈拍,大家来打麦……”小五背“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少年之家只借《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陈地理给他一本残破的竖排繁体书。谁知道那是什么,估计是陈从废品收购站弄来的。

这个夏天,他从陈地理处续上了祖母的启蒙,虽然树杈上的教育有一搭没一搭,也只是在拗口的句子间跳来跳去,尽管如此,他还是乐意知道那些超出俗常的事物——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鸟、填海的精卫、补天的女娲,还有《山海经》里的各种怪物,他很乐意知道它们。在公园的鸡蛋花树的粗大树干上,他用削铅笔的小刀刻了条鱼,鱼生了大翼,他相信在十几丈远的北流河里就有这种鱼,它们在夜晚浮出水面,发出粼粼荧光。

仰头望天,陈地理叹道:“现在的课本啊,实在是啊——”

看他发出嘶嘶的声音,小五问:“系无系,一望啯啲课文你就牙齿痛?”

“系啊系啊牙齿痛。”他念叨往时的国文课本,上头有猫、狗、春天、风筝,“阿啲图至有趣的,丰子恺的味道,童趣,童趣知道冇啰,可惜啊可惜,可惜不准我返学校教地理了。”

大多数时候他靠窗坐,小五坐窗外的苦楝树杈。他举住饭盒,里中有炒焦的花生米,两面煎黄的豆腐饼,小五盯住饭盒,大声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半边月亮从头顶落到屋脊下底,他缩入窗,摸摸衫袋的黄豆,讲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是睡在黄豆里的人,晚安。”

Baxak:一种皮鞋。奇吉尔语。乌古斯人和奇普克人则加一个m,这种增加字母的现象,阿拉伯语中也有。Buzuk:破的,坏的。破烂的、倒塌了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用这个词。kotuzit:疯狗,狂犬。kuzuz:寡妇。Puxak:忧愁的,烦躁的。烦躁的人。乌古斯语。Qanka:一种捕兽的器械。

——《突厥语大词典》

在小五游**的日子里,圭宁的天空是赪红与苍黑混杂,空地上到处是丑陋的土高炉,凸凸的土堆,烟囱喷出黑烟,红光漫漫,红黄的光映照天空,赪红染在苍黄的脸上,人人也就黄红黑紫苍苍杂杂……处处燃烧,黑烟上升连成一片,似乎是,今生和前世活着或死去的乌鸦铺展在天上。铜阳书院的大木棉树和大乌桕树,河边最大的尤加利树、西门口街巷里的大人面果树,街上的凤凰树、古荔枝树、大芒果树、大榕树,它们重重倒落,变成劈柴送入土高炉,在淤塞的灶眼变成烟。

“大跃进”剩下的大树不到三分之一,小五的空中路径也因此常常中断。

再也没有从西门口攀上一樖树就直接到达龙桥小学的日子了,从前他攀上人面果树,半丈远就会有一樖玉兰树接住,玉兰树之后是木棉树,木棉树之后是苦楝树、榕树、万寿果树、龙眼树、芒果树、马尾松树——那些富有弹性的神奇道路,深浅不同的绿色,或大或细的树叶,时疏时密,光滑和粗糙的树枝交替摩擦他的脚窝。

小五在苦楝树杈上望见了陈同志(他说这个时间流里你叫我陈同志吧),他桌上摆着一张报纸,上面大号标题:环江县水稻亩产十三万斤。

饥饿的日子就到来了,人人在窗台上养起了小球藻,那种漂在水塘的绿萍就是它们,成片成片地,密得堆起来。它们中了咒,纷纷跳上各家的窗台。

梁远照医生找出一只装咸萝卜的细瓦盆养小球藻。这东西,要肥料养,据讲它至喜人尿,远照在大床的床脚尾放只尿桶,半夜起夜的尿液撞击桶壁发出震耳之声,热气升起,从蚊帐的网眼入到各人鼻孔。“新鲜的尿不臭的。”远照向所有人宣布。她早上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用夜里的尿淋小球藻,剩余的尿倒入房屋尽头的大缸。

报纸日日讲小球藻的营养价值,五花八门的食用法,煮汤、剁碎做包子、同红薯粉一起煎饼吃……之前的小球藻,它是用来喂鸭和沤肥的。

宝塔花的花心,芭蕉花的花心,美人蕉的花心,扶桑花的花心,花心总是淡淡的甜。万寿果呢,熟透至好,甜而面。

他吃了不少花心。

花瓣他也尝过不少,多数花瓣淡而无味,玉兰花瓣甚至微苦,只有鸡蛋花他不敢吃,虽它像鸡蛋。陈地理告诉他,此花有微毒。四叶草和马齿苋是酸的,越吃越饿。文况表叔已成了坏分子,去了荔枝场劳动改造,家中无人,小五把捉来的虫子放入灶肚烤熟,虫子嗞嗞冒油散发出久违的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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