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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米小说网>北流刘启 > 章四 下一日02(第5页)

章四 下一日02(第5页)

从远远的摩托声辨得出海宝。一闻摩托响她就落楼开大门。

永不衰老的耳朵,永不衰老的腿骨,永不衰老的手和眼。

阿墩一入屋她跟手炒菜。一阵激烈操作,番茄炒鸡蛋,再煎几块豆腐,炒一碗青菜。肥瘦肉入汤煮,切成片再蒸热蘸酱油吃。

海宝一家四口连她在内五个人,一日三餐。四人饭时不一,午饭分成两次,她和阿墩一次,海宝一次。到了夜饭,海宝五点先吃去上班。海宝若上夜班,白日就在屋睡觉。睡啊睡睡啊睡,快到五点还没起身,她就要大喊。她站在楼梯上,对住海宝睡觉的六楼喊。他睡眠不足没有食欲,她就收拾饭盒让他带去上班。

现时海宝服帖了命运。

或者说,既然一切都窾倒,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也不像读过大学的,还是一本的重点大学,数学系计算机专业。凭他的本事,自然也非自己考上,是家里出钱的自费生。从小至今未变过,样样靠家里托底,凡事听安排,自己不参与意见,参与意见也没用。

时常是晚间,她想不到他会来,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他来了她竟是无动于衷的。他没自己的事要讲,她也从来想不到要问。她早就揪着自己的头发脱离了家庭伦理的序列,凭空插进一个弟弟总觉得是生硬。

她当然觉得,那个H,那个霍先是排在弟弟前面的。H随时都会来,他经常是夜晚活动,宿舍并无电话,她跟H正在一种尴尬的处境里,不希望任何人来尤其晚上。H从来不是公开的男朋友,她很不愿意被海宝撞见。但他忽然就来了,他坐在那里,残存的责任只够她想起来应该给他一点钱。给他钱之后她才忽然明白了,他来就是这个意思,因他拿了钱立时就走了。

那个亮堂堂体面的县氮肥厂仪表室,海宝向来认为是天上落下的,如同一场大雨,风吹一阵水就从天上落下了。家里的走动腾挪他一概不知,然后他就坐进了这个氮肥厂最具门面性质的亮闪闪的仪表车间。

谁又知道,这已是他人生的辉煌时期。

氮肥厂是县工业的招牌,来参观的人,总是首先被请去仪表车间。本县美女都是特招来的,环境也舒爽,工作又停闲,跟坐办公室没两样。这算一处舞台,不但展示本厂的美也展示本县女性的美,仪表室的女子虽同样是一身灰,那灰色断然遮盖不了她们名禽加皇后的仪态。

她们的眼梢至诚望上天的,不太看得上本厂后生,海宝就想跳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好呢?广播电视台至好,他想。他向来天真,觉得只要他想去,家里再走动腾挪一番,天上的馅饼迟早会落下来的。既然妈妈认识全县大小人等,他就认定她有本事。

很快他又明白,这个天他是登不上了,广播电台非同小可,连播音员都是从齐齐哈尔请来的,他们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于是他又想去银行、商业局、法院,有同学去了,是考的,他不愿考,一心以为母亲和大哥会走门路。他相信这是迟早的事,至多半年内就会有眉目。之后他又退了一步,想去报社,至不济,图书馆他也考虑了。

跃豆回来,他就问,阿姐,你认得广播电视台的人吗?《圭宁报》的人、文化局局长、市委宣传部部长?阿姐一概不认得,真枉她是个写书的。

他是靓仔,着实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他至爱骑摩托车满街转的,他像一个忙大事的人,日日出门都是精神抖擞,威风着**过旧街**新街。

老街的黄花槐落在他头发上,一甩头,栀黄色花瓣飘落地他更是欢喜,欢喜什么呢,不知道。然后他骑过开满羊蹄甲的几条街,蒲紫红的羊蹄甲映在他白色头盔上片片飞动,他仿佛望见了自己神采飞扬。新街光光秃秃,还没种上树,他在空旷的新街道上呼呼骑过,没遮拦的阳光照着他的头盔发出电焊光一样晃眼的光亮。他逮到了一只虫子呢,火柴棍大的小青虫,他放虫子到空矿泉水瓶拿回家,那时候他脸上有两团红晕眼睛迷迷蒙蒙。

不幸他爱上了一枚月亮,那个女子全厂至标致,他认为他是靓仔完全配得上人家,中秋节到了他就自说自话送给人家一盒月饼,人家不收他觉得非常不对,甚至打了人家一巴掌,他真是被宠坏了,以为一切总可以由家里来搞定。他不知道这个家已经江河日下,父母退休了,紧接着父亲去世了,紧接着氮肥厂也江河日下,氮肥厂一分钱都发不出来了、氮肥厂要放长假了、氮肥厂要裁人了、氮肥厂要卖给私人了,全员下岗买断工龄,生活一下肮凼得不成了样子。母亲再也不能给他找到像样的工作,大哥也再不能帮他。他的数学系计算机专业从此不再提起。

他终于认了命。

第一眼看他就特别像保安,仿佛他从未干过别的。他不再俊朗也不再是靓仔,因气质变了,从前那个大学生的梦幻气质在他身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手腕戴了串木头佛珠,一串佛珠托住他落入井底的人生。

他难得地知足,当上了队长,不但管二十几个人,每月工资加上加班费可达到两千元,他由衷认为不错。老板对他网开一面,不用他蹲班随时可以离开接送孩子上下学。真系架势的。

而氮肥厂在停摆多年之后统统铲平了。

有时闷了,远照就出楼同隔篱邻舍搭话。

又买豆角啦,望望睇,几多银纸一斤?

两文九角,贵。

冇算贵啦,早两日更贵,今日算系抵手(便宜)的。

夜饭吃咩嘢?

牛肉煲萝卜,打散了我一张大纸(百元大钞)买了粒尾骨(脊椎骨)。

好啯哪,几多银纸?

二十几文,好甜味啯喔。

她喜欢人气。谁说靠人气不能浇灌衰老的生命?

(往时,旧时,阿时径)她想找到往时一些柔和的记忆,那些若断若续的蛛丝。如果不找,它们就会隐没在黑暗中,若盯着看也许还会发光。

幼时不太记得有米豆啊,在沙街也不记得有他,那他去哪里了?米豆是跟外婆去江西了,去了一年半,外婆去带北妮,米豆跟住去。阿蓉怎么就死了?她吃一只苹果就死了。

我细时够奶吃吗?

一般。不太够。不够惦做呢?不够就吃米糊。早先时使擂盘的,米浸一夜就好擂,擂盘现在不见了。你细时吃得一碗米糊。三年困难时期我是不是成日饿得哭?你老豆食品公司有时有猪肉,米豆吃的就没你多,他落生就困难时期了。

米豆见过阿爸吗?

没见过。1961年你阿爸在南宁住院我去探过,渠骂我,你来做咩嘢?米豆细时外婆带回香塘,在乡下就有嘢食了。外婆又带去江西,江西回又去外婆家,外婆养了鸡有鸡蛋又有豆腐青菜。

大炼钢铁时三个女同志背三只婴儿去大炼钢铁,除了她,还有王泽红妈妈背着王泽红,晏本初背着她女儿汪异邕,三个都系医院的,都在喂奶,背带一背就出发。

远照她语调铿锵,非常愿意回忆。她的回忆闪光而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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