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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 香港(第3页)

欢迎会在钻石山。之前去了南莲园池,戴小姐讲,香港呢边叫园池,北边叫园林。蓝天白云海与山、高层建筑之间,园池,木结构,庙宇,有恢宏感,厚实斗拱,斗拱下底揿住一只龇牙咧嘴木雕壮汉,日本浮世绘。古朴暗红、灰黑、白,水榭、木桥、古树、池水及倒映,内地园林冇同样,谂起日本。即使冇去过日本亦感到和风,而和风,当然基本上系唐风……文化断裂演变,唐代在日本留落来……

分别畀观音、佛祖、药师佛、地藏王菩萨功德箱放入香火钱。买了小盒檀香盘香,细细一圆筒。180元港纸。纯檀香。

欢迎式,台上有排英文字同巨幅地球图案,主题系:书写世界。茶点系中式,蒸饺、芋头糕,蒸笼盖住,都系热啯……全球化,只要饮食冇全球化就得。音乐表演,古琴。致辞。活动揭幕仪式,每人发一只地球仪,用一支笔指点住自己所在国家。嘉宾合照,朗诵,赠书,礼成……朗诵环节我上台,使广东乡下话讲起几句开场白,之后,广东话朗诵诗……音韵悦耳……生平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朗诵,居然粤语,居然好听。松弛且兴奋。散了,记者采访,问,点解谂到用广东话朗诵。系丫,点解呢?为乜嘢呢……

先去联福楼吃了肠粉,八达通充值500元。回房间换了件正规衬衣,斜领套头,领口有灰色重叠缀折,袖口有两道镶边和袖扣……过海演讲,要穿一件像样衫。林小姐来NTT带过海,讲戴小姐在阿边等,戴小姐屋企就在港岛阿边,礼拜日渠冇来学校。

过海,过红隧,过路费十元。林小姐用普通话:三条隧道,价格都不同。如果打的士排队,就要排单程过海的队,不用付他往返过路费,如果不排这种队,在路上打,要问他过不过海,可以用一个波浪形手势,的士若过海,可以停下来。不过四点多钟打不了的,司机交车换班的时间,他还要洗车、交接发,他不停车接客的。林小姐一路交代。

铜锣湾高士威道香港中央图书馆,维多利亚公园对面,大大的字,圆形喷泉、地球仪……香港喜欢地球仪……很大的图书馆,有各种展览,演讲厅外面摆着演讲者的推介书目,收得齐全……演讲之前图书馆人员来让签字授权,现场录像要放在网站上。

人不多,不过也有几十个,陆续有人进来……前面的、中间的位置算是坐满了……我没有虚荣心,人多人少有咩要紧,一大片空座位,不过系一片浓缩丘陵,高高低低,我的开场白就在这片丘陵落下来。

各位好,今日晏昼来啯度同大家倾偈……

害怕发言是有语言的压抑,一开口就大脑一片空白……普通话地区是强势地区,普通话也强势。为咩你一上大学就蒙了,很大程度因为语言,语言压抑和压迫……话讲出来总觉得声调不对,一边讲一边疑惑,所以……

散场后一行四人去找一家小店饮下午茶。我们跟在刘颂联身后,铜锣湾的小街巷,高高低低,不怎么平,头顶高楼间,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蓝天,极其蓝艳,仿佛失落在此的拼块……暗红建筑,好几层停车栏的铁艺栅栏里汽车屁股挨着屁股……小店门面非常有趣爽逗,繁体汉字、日本字、英文杂糅……潮民、公家电报电话、自家制造、红白蓝、堆叠在门口的袋和饮料箱。门口拉有小半截门帘,红色布门帘,仅够挡住颈部以上,一个黑衣女人正企在门口,就着光线翻开一只小本子……谂冇出啯只店系卖咩嘢啯。

他们在这家小店的旁边找到了一家小店,吃了最普通、最典型的下午茶——热奶茶、鱼柳四方包。

刘颂联说,戴小姐,你家就在这边啊。

同行作家不会粤语,会普通话,大家就都讲普通话。

戴小姐说,是啊,小时候就在这边上的小学。大学同学都说你家在铜锣湾啊,那是贵族的地盘,其实哪里是。

戴小姐掏出一张旧照片:你看,这是我小时候。她让我看。我看了说,怎么你小时候像个男孩。戴小姐笑道,是啊是啊,同学都说我抢弟弟的衣服穿。说完她满意地看着我,似乎她等着的就是这一问,仿佛我讲中了最关键的一点,两人就拥有了某种共同的秘密。她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高冷不见了。与她相处变得更自然,我拿不准是因为自己会讲粤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等着戴小姐讲更多,但她不讲了。倒是刘颂联讲起了小时候,谈到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刘颂联读的是法文原版,他曾留学法国。

用过下午茶,戴小姐就先告辞回家了。看着她大学女生般的背影(当然年龄远远不止了),我心想,这个戴小姐,可能一直都没有成家。我忽然想起大学同学邸湘楣,她们有一点像,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像。邸湘楣后来去了美国旧金山,说在那里才能找到她要的生活。

之后三个人仍不尽兴,说不如坐轮渡过海,这样可以看海景、夜景。于是又在铜锣湾的人丛中挤来挤去挤到地铁,坐地铁先到中环,再一路走到天星码头坐船。路上极其热闹,有很多外国白人和黑人,有很多亚洲人,说唱弹拉扭着肢体……水晶球,一只巨大的水晶球晶莹剔透色彩变幻离地三尺与一个男人的身体若即若离靠近又弹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与人流一起往前过闸口,仍是刷八达通。在船上看夜景果然是辉煌的。无数光块光柱光点光弧光斑光叠着光在暗黑的海面上**着升上天空……红帆船出现得突兀,是为内地游客所设。不到十分钟就渡过了海……闪烁的光从海上繁殖,无尽繁殖到了九龙这边,尖沙咀,仍然辉煌着,一幢凹进去的巨大建筑,半岛酒店,著名而神秘……维多利亚港,香港文化中心,芭蕾舞、歌剧……旁边的天文馆可躺地上看电影……躺在地上看电影,我想起1988年在广西电影制片厂时,厂里开大巴去广州观摩苏联影片,在香蜜湖看了一次躺在地上看的360度的电影,也许是180度。

星期日我去尖沙咀,隔海睇一片高楼,落雨,文化中心空地上只人冇有,阵阵机油气味飘过,轮渡在上风口。机油……谂到柴油桶,夜晚海面,浪头浪尾,人……反正,有人揽住一只柴油桶渡海去香港……无会有人问梁远章点样去香港,无从想象,模糊一片。五个舅父中,四舅远章已经至好彩。二十几年前,我写过一部小说,《晚安,舅父》,写了五个舅父。一部中篇写五个舅父显然冇合乎规范,投到一家杂志,编辑讲,五个舅父太多嘞,应该集中写一个至多两个舅父,小说就系要写好典型环境典型人物。我冇钟意啯种,五个舅父压缩成两个冇意思……我即刻重写一只信封,改投别处。

我高中阵时,四舅梁远章到了香港,在沙田某个白鸽笼住落。我对白鸽笼印象系无数阶砖、无限延伸,堆叠,密不透风、坚硬又窒息……一只癫佬敲开门,执嘢走啦执嘢走快滴啦,再吾执就火烛喇,快啲滴执嘢行嘞,再吾执,一滴嘢就烧清光,到时人又冇钱又冇,乜嘢都冇晒……嘴唇边有一粒美人痣啯舅母唔知去歆哋了……舅母德兰,屋企影集上有一张相,黑白三寸相,典型啯热带美人,印尼华侨,混血儿,难想象远章娶到啯只热带美人……

广西小镇屋企又老旧又系木头,地板阁、门板、窗挡板、头顶木梁……一燃就样样燃,冚冚燃,火扑灭,烧焦木头冒黑烟,有啲人屋企门口放只大缸,缸里时时阵阵装住半缸沙,缸瓦窑生意不断……

我细时独己在空阔阔公用灶间扑火,火系我点燃的,胆大妄为,一擦火柴就点着张旧报纸……火苗打旧报纸蔓出,我又抄张纸接住火苗,火苗冚冚声就连成一片……一只人都冇有,整幢屋,只人都冇,天井、水缸、青苔、窗,空得吓人,离大门口仲几远,奋力捧起重重大瓦盆,成盆水泼到火里……好彩肃嘞,冇就衰嘞。

细时至钟意擦火柴玩,红色黑色火柴头,摩擦阻力、紧贴感,声音有时清脆轻盈有时滞重,一阵灰烟从无到有,一阵硫黄气迸放……人哋嘅房间,李阿姨屋企,阿张结婚大床床下底,我捏只火柴盒钻入人哋床地底,床地底系空嘅,冇放嘢,床下底竟然冇蛯?膜——冇有蛯?膜啯床底系奇迹,门角同屋角,阁楼同柴堆,蛯?丝打一头够到另一头,蛛网就结成,蛛丝闪闪发亮,旧年灰尘变成片状。

我尤其钟意巢穴,细的、仅能容身的空间,护身铠甲,相当于怀抱,不必讨好,不会落空,这类巢穴是我自行认定的,厕所、冲凉房、被窝、床地底……李阿姨屋企床下底,有一小片着我揼到滑捋捋……坐在地底,床板烧出硬币大细烤斑……我盼望整只阁烧起,火光冲天,哔哔剥剥……到今时,我钟意火柴远胜于打火机。打火机缺乏美感,工业时代,丑。

……火柴,细细匣,像细柜桶,拉开又合上,一面涂有火药,阿面黑色涂层称之为火药,集合火,整装待发。长短划一的火柴棒高举着它们圆圆的头壳出来了,火药集合在它们的头部,两方用不着互相辨认,嚓的一下,魔术般地闪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它是飘动的,热,且随时熄灭,故深具虚幻气质。

无论老了几多岁我都迷火柴,每到酒店就要寻火柴盒,茶几上,圆的或方的,木的或玻璃的茶几,一只小巧火柴盒显得贵气,静卧不动,非同寻常。大多数时间它未被使用,有时它的边缘有了擦痕,这使我痛惜,不过同时也释然。拿到床头放着,离店时不忘收入行李带走。

我钟意晚黑出门散步……黄黄路灯光,路面有大字——望右,认真向右边望,冇车行,远远望,25M小巴站点有两个背双肩包的学生在等车……25M,奇怪的名称,站牌形状亦奇怪,像只机器人,头顶一只圆,下底接两截方块,第一截广告,一个光身婴儿,第二截系各停车点,我担心记冇住古怪地名,手机拍落……羊蹄甲、紫荆,夜间认冇出,一律闭合住叶,花、豆荚隐在暗影里……上坡,对面马路军队驻地仍有两名全副武装士兵背手而立。

到联合道拐入公园,球场晚黑都满人,缓跑径,好多人疾步快行,衣服扎入腰,耳里塞住耳机,密密脚步,全然无声,一个跟住一个,像是去远处,不知所终,又像是通去梦境。人脱去了现实的壳,行入另一只维度……

阿妈喊我到香港一定揾舅父,我一直冇去,一直拖住,我对远章舅父有睇法,细阵时渠呃我,讲辣椒系甜嘅,我上当吃入一大啖,辣得满眼泪……饭台一碗青辣椒,切成一圈一圈,手指粗簂青辣椒,青皮白瓤有辣气。四舅父讲,跃豆你知无知,辣椒无系只只都辣嘅,有甜有辣,簂只肯定系甜嘅,你冇信,试试就知了。见我冇信,就更加认真讲,簂只肯定系甜嘅。我边滴会扼你嘅,我禁冇住夹一啲放入口,甚至冇使脷田顶一下试味,一下子就嚼起来。毫无防备,烈辣刹那充满口腔。我眼泪顷刻涌出,既是辣,又有羞辱,我既恨自己轻信,又恨四舅坏。

但我特别钟意舅母。

他们早时返来住过半只月,就住在沙街。远章舅舅先返,过几日德兰才到……阿时径梁北妮三岁,可能是同外婆在香塘乡下。德兰舅母带我上街,行到东门口,见有人卖番石榴,地上摆了只竹篮,人踎住。番石榴有长有圆有大有细,有白有青有黄。舅母就问:果滴番石榴几多钱一只?她的粤语,比广播站的女声更接近广州话,洋气而柔软……也像水果,汁多酸甜。渠簂酸甜同本地酸甜有所不同,舅母教我唱一条粤语歌:“酸酸甜甜真上好真上好,卫生又讲究,一分一件,人人都有……”

我亦还渠一首粤语歌:“风湿又痛腰骨又痛,耐耐又痛滴滴,耐耐又痛滴滴……”镇上每只细佬仔都会唱,打街头唱到街尾,再打街尾唱到街头。见到老人拱背行路,嘹亮童声即刻升起,“风湿又痛腰骨又痛,耐耐又痛滴滴”,天籁歌喉,没心没肺……风湿和腰骨痛,以为极爽逗。

我问外婆:我簂腰在歆哋?外婆应:细侬冇有腰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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