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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 香港(第5页)

只看马名。

马名出乎意料,匹匹都系古怪——越影、金满载、幸运欢笑、光芒再现、喜益善……随便指了一匹,服务生小哥讲啯匹出得太迟了,第八场先出来。我就赌了一匹第一场就出的,名字叫飞霞。去窗**下注,下注五十港币,赌啯匹马跑入前三名。然后看啯匹马啯基本介绍,骑师莫雷拉,配磅一百三十一磅,练马师蔡约翰,排位第十……竟然赌了一匹排名第十的马……人真多,会员区和非会员区都满了……头顶漫天星星,对面高楼华灯,马场光明崭亮……马仔牵着马绕场遛三周,我望见了自己赌啯阿匹马,一匹黑马,非常有架势。全身油黑闪闪……

阿只马仔绿裤黄衣黑帽目不斜视……啯匹马啯骑士亦系至英俊,一件艳丽玫瑰红骑士服,前襟后背各有六颗大大啯星,非常耀眼夺目。渠在场地中间就跑起来,从出口出去,半踎在马背,一眨眼,箭一般飞起,一秒钟就消失冇见了……

飞霞在歆哋呢?但系,前头电子屏幕出现一列马,齐头并驱,全场都企起身……人人奋力呼吼,既像加油又像叫骂……丢那妈!一个男人怒吼。丢那妈,粤语他妈的,我们广西小镇每日此起彼伏。小镇的丢那妈轰隆隆打上空飘来落到香港铜锣湾跑马场……丢那妈你只契弟,既可咒骂又可亲热……我亦企起身望住电子屏幕,第三号飞霞在阿几秒钟成为我啯马,有一匹自己啯马在奔跑与没有一匹自己啯马奔跑,系完全冇同样啯……千祈、千祈,我望渠跑入前三名绝非想要赢得赌注,而系因为,世界赛马史沉积下来的、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们漂亮的帽子,面纱、尖叫、私情,以及种种莫名其妙阿啲嘢,以莫名其妙啯方式囤积在大脑皮层,以及通过下注,我闪电般驯养了它,激流汹涌而出……它跑了倒数第三……第二场开始后我来回行,像只行家挤到前头相马。广东话在人群中高高低低,某匹马啯肥同瘦,行路啯样子歪斜或者不歪斜……阿伯你好,吾该帮我睇下啯匹马点样。都好嘅,你买助啯匹马?系。买助就系好嘅嘞……广东话就系家常话……后面几场每一场我在心里默默押上某一匹马,但再无会企起身出力喊……下注同没下注截然不同,真正啯赌徒冚甏?身家押上……眼红四肢颤,烧焫铁水打赌徒头顶灌入……

远章四舅父独己过。自己煲自己食……有时径渠会谂起旧屋阿只颠佬,阿时渠每日来敲门,火烛啦赶紧执嘢走……生活寂寞,颠佬来敲门都系好嘅……每个星期三量血压,电梯旁边嘅一间屋,系民建联嘅议员办事处。有个的士老伯也来量血压……一个人就系孤寒啊,以后点做呢?两个人一起在太极拳长者培训班。每朝打太极拳,野马分鬃白鹤亮翅……

阿妈喊我去探四舅,地址电话抄在一张纸……我迟迟冇打电话,我同阿妈讲:“要系我攰就冇去,香港噉大,我又冇识路。”“你又无使去佢屋企,佢约只酒店同你见面嘅。”“至多在电话里倾几句偈。”“亦得嘞亦得嘞。”“不过我无知倾乜嘢。”“倾乜嘢都得啯,随便倾嘞……就倾几句上一次1992年外婆执骨重葬,渠同舅母返来……”

直拖到快离港我才打电话。

一打就通了,女声:“哈啰,边位?”对纯正粤语,尤其是香港粤语我不太接得上,便只好用普通话:“请问这是梁远章的家吗?”对方也用普通话:“请问你是哪一位?”

等我把自己来龙去脉讲分明,对方才讲:“我爸爸前日刚过位了。”

当然就是梁北妮本人。不过她既然没有想起我,我也就没多讲什么。就是那个曾经唱过《身骑白马》某一版本的三线歌手梁北妮,她生于江西丰城,矿务局宿舍人人讲普通话,不讲方言,普通话算是她的母语。在港人中她的普通话算得上是字正腔圆。她肯定听她的爹地讲过我,那次四舅父回乡执骨,我曾送过一本书俾舅父。

在香港,所谓作家,不过就是写稿佬。

梁北妮三岁时跟父母回过圭宁,她电话里的声音跟跃豆在酷狗里收藏的《身骑白马》无可辨。来港前我碰彩听到,搜了酷狗,见到梁北妮的名字,这名字是外婆取的,“梁中尼,中国同印尼”。外婆一言定音。到底又改中作北,不是指北方,而是北流河的北。上百度查了查,梁北妮毕业于某期香港有线艺员班,那期没有特别出名的艺人。

我钟意阿首《身骑白马》,尤喜歌中镶嵌的几句闽南话:“身骑白马走三关,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无人管,一心只想王宝钏。”

我在香港没有找到舅舅,却仿佛找到了母语。

后尾几日集体去广州。广州向来系圭宁人眼中至大城市,好过北京。

她同友韦医师讲,阿韦,楼顶啯啲薯叶你就执来吃食蛤,我去广州五六日,返黎就老嘞。她在楼顶种了几樖红薯,专吃薯叶,她又勤,成日使尿桶接尿上楼顶淋薯藤,薯叶发得一大片……韦医师也有个表姐在广州,韦表姐钟意浸青梅子,一到收梅季节就买好多斤,使只广口玻璃樽,盐水,青梅浸成黄梅,软了,鼓鼓变皱皱就腌好了。吃白粥,白粥每日都要吃啯,一只细碟,搛一两只梅子,放啲白糖,梅子捣烂,同白糖捣入味,餸粥至靓。酸梅子炆排骨炆猪脚,做成酸料捞米粉,一律好。

圭宁到广州,直达班车两头黑,朝早六点动身,晚黑七八点到……冇晕着车居然就到了……广州亦有推笼门骑楼卖中草药嘅卖狗卖猫嘅买鸡卖鸭嘅……揾到了,宾馆标准间,两张床,有电话有电视有冲澡嘅,不过厕所无系踎坑,系坐式马桶……坐住歆会屙得出?好在远照身手矫健,渠后生时打过篮球嘅,中锋,工会组织嘅,全县机关干部比赛。五一、十一,渠就入了县职工篮球队,抱住篮球,人堆里左冲右突,手里嘅篮球出力向前一抛,球虽冇投中,仲系几犀利嘅……在广州嘅宾馆,她果断脱落凉鞋,她的脚足够大,大拇指同第二只脚趾隔得宽。夹得住任何嘢……她光着脚丫子稳稳踎在光滑嘅马桶沿。解决完她跳下马桶,洁白的马桶沿没留一点点印痕……

远章请十一姐远照在广州酒家吃饭,厅堂照面一樖大榕树,远照见到榕树很欢喜:哈,簂樖树……远章要了烧鹅,要了虾饺。远照一边吃一边叹,广州嘅烧鹅真系几好食嘅……他们说起了二伯父梁绍甫,因梁绍甫屋企嘅烧鹅亦系至好食,远照细时在香塘,阿姆带去二伯屋企**,二伯绍甫,大地主,民国县长,身着西装威风凛凛……她记得二伯嘅大庄园,一栋两层楼高嘅火砖楼房,第一次见到玫瑰花、鸡冠花、牡丹花、茉莉花,十几只用人穿梭,有人专门淋花有人专门炒菜,吃嘅嘢眼花缭乱,烧鸡烧鹅烤乳猪,兼之仲有蛋糕水果……二伯嘅女梁远美请她饮咖啡,她第一次见到啯种黑乎乎嘅饮品……梁绍甫被镇压了。

远照吃烧鹅,远章饮茶,他端一杯**普洱茶,慢慢饮。十一姐你食你食……“听闻讲,大伯在西门口铜枝巷呢处私产房归返还嘞。”

远照:“系啊系啊,早几年就算归返还佐嘞,冇有人去办,冇人去住落黎,等于一样都冇得。”

远章:“系啊系啊,冇有后人系无得嘅。”

酒家店堂播着香港的粤语歌曲,远照就讲:“听闻讲梁北妮好出名嘅喔。”

远章:“出名有咩好呢,一滴都无好。都无知佢同边个拍拖,佢早就搬出佐嘞,唱歌妹无好嫁嘅,嫁出去便系人哋嘅人嘞……”

就讲到了米豆……远照表示愿过继米豆俾远章……“米豆性情几好嘅,向来无见过佢同人顶颈,至识服侍人,服侍大舅,又服侍养父,畚屎畚尿,人老了总系要人服侍嘅。”

讲妥之后远章就回香港了,远照返圭宁。行前买了扎粉和面条,“广州嘅嘢样样都系靓嘢嘅”。她坐上长途班车,太阳一阵暗一阵明。对面卡车呼呼开过。运鸡蛋生猪,都系运去广州嘅……远照心满意足,除了一大包扎粉面条,还有两把折叠伞,细包放一只女式手表,手表装在一只小盒子里,远照再用手帕紧紧裹住,系远章送俾跃豆嘅,啯一年,跃豆大学毕业。

米豆到底没来香港,远章适应了他的独居生活,长者护理中心的义工每周一次上门探,渠冇咩嘢病,只是膝盖有点痛,后来居然好了。每只月两次,约上隔离,过境去深圳浸温泉,佢仲报旅行团,内地两日游或者三日游,去过佛山,去过顺德,去过汕头……周围嘅粥店粉店烧味店都一家家排好了,粥,鸡蛋瘦肉粥、生滚猪膶粥、鱼片粥、鸡肉粥,渠都钟意……米粉,干捞粉汤粉肠粉,自细至合心水……烧味一个星期一次就可以了,烧鹅烤乳猪脆皮鸡脆皮鸭,一概好嘅,一个礼拜选一样,油亮亮嘅烤乳猪烧鹅脆皮鸡,烧味五宝拼盘最好,每样两件,码得好好嘅,卧在椭形碟端上……总之胃口好身体就好,身体好胃口就好。

米豆不愿来香港,理由系,渠一个人都冇识,既冇识人又冇识路……仲有,渠怕煤气爆炸(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广西小镇还没烧煤气),渠只会识烧火柴火……而且呢,香港嘅字亦肯定冇认得,阿啲字都系笔画好多嘅,他看到过四舅写给阿妈嘅信,信上的字笔画好多……渠仲担心香港睇病贵……“我总系牙齿疼嘅,肚又发胀……”

采访人问:你的作品中有同性恋的描写,请问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如果在二十年前有这种问题,我一定视为冒犯。现在完全不介意了。“对呀,主要是同性恋取向的人对我有天然的好感,她们喜欢我,在一群人中她们一眼就会看中我……”采访者语速很快,我也跟着飞快,想慢也慢不下来,最终变成了不假思考。

采访结束,在大厅合影,在香港电台的红色logo前,我和戴小姐一人企在一边,戴小姐穿灰色布衣,下身是设计款式的黑色宽腿裤,短发,笑容灿烂。比起邸湘楣,跟她相处更加放松。

我坐在椅子上,又睇了一轮联合道公园的大树,鸡蛋花树、木棉树、凤凰木、羊蹄甲……我望见阿樖大大啯红豆树,幼时叫火水豆,火水豆捡来放入火水灯,盏底红豆艳艳。红豆树枝条折来做花圈,枝条软熟柔韧,细叶浓翠绕成花圈,安上白纸花,送去墓地……眼前的红豆树现时是灰色的,青翠隐在深夜,但望得见它们结荚时的一挂挂、一蓬蓬、一串串,它们裂开时,粒粒红豆落下,在夜空中簇簇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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