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又响起父亲萧承翊临终前的声音。
在属下的惊呼声中,萧翀又一次不要命般冲进了火海。他抬臂挡开坠落的门梁,想将那直挺挺跪着的人拖出来,手方一搭上对方肩头,那具身体便倒了下去。
最终,烧得半焦的尸体被一具具搬出祠堂,横在了庭中泛着水泽的青砖地上,发出“嗤”的淬火声,腾起丝丝焦臭的白雾。
萧翀胸膛起伏,死死盯着那被他拖出来的中年男人,他的衣物和袍带已被焚毁大半,只腰间一枚玉带钩还完好无损,与他胸口藏得那枚一模一样。
他是南叙言,已没了气息。
“数人!”
萧翀一声令下,便听常赢喘息着道:“数过了,二十七口。”
萧翀起身,沿着尸体一个个看过,几乎都已面目全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爆响!
他拔腿便朝外冲,及至大门才又忽然顿足,留下“敛棺下葬”的命令后,翻身上马,直奔炸响处冲去。
在一片狼藉的军工坊,他从尸堆中发现了南氏的“第二十八口”——嫡女南初。
无人知晓他认出她那一刻的震撼。他面上虽波澜未惊,心中却在刹那间翻江倒海,从人书两空的绝望,到发现她还活着的惊悸,这极致的逆转,便是战场摘得敌首时,也未有这般剧烈的冲击。
眼前的女子纤骨伶仃,虽苍白着一张脸,望向他的眼里却全是刀。他擒住她后颈将人拎起来时,手上轻飘飘的分量,一度让他有些拿捏不准力道,好似一不留神,便会扼断掌下濒鹤的咽喉。
她生了副姣花照月的形貌,性子倒烈得很。对他又打又骂,牙尖嘴利,还敢动刀。可她到底年幼,仅两个醉鬼便能将她赶回来,想来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所见最卑劣的行径,也不过宅门内的算计。
既如此,也该让她见识见识,这世道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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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初换了身僧袍,乌发挽起,被屠骁带上了后山。
那里有一处简朴别院,是以往寺中高僧闭关静修之所。梁军攻入山寺时,几位高僧见大势已去,在此地投火涅槃。焦黑的梁木与残垣断壁间,仍残留着一丝悲怆寂灭的气息,与山间的潮湿雾气缠绕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院中有两间寮房,是昔日大和尚起居之所。另有一间禅室,名无相斋。
南初是第二次踏足这里。第一次是战前,她陪着太子的母妃为储君祈福,诚心叩门向闭关的老禅师求了一道护持。彼时梵音袅袅,檀香清幽,如今太子阵亡,禅师殉道,只余下空旷的死气,和征服者的森严守卫。
无相斋内无甚陈设,只当中一道屏风隔出了两方空间,小的一方通着耳室,大的厅堂唯有两只蒲团散落墙角。
南初被引入一旁耳室,她不清楚萧翀为何突然将她带至此处,亦无人为她解答,这本身便是一种煎熬。
她在一片静谧中,不知过了多久,禅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透过屏风依稀可见进来几团身影。紧跟着那道熟悉的嗓音,字字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是萧翀冷冽的问候,带着千钧重压:“圣躬可安好,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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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屠骁与褚云帆带着一队精干人手,进入了福隆寺。
黄昏的福隆寺,墙宇倾败,空寂无人,坟茔林立,棺椁外露,不似极乐净土,更似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