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夫塔的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在威胁保尔。说完,他打了个手势表示不想再做任何交流,又搬起一摞信件放到桌子上,自顾自地看起来。
保尔正要缓步离开,可转念一想,又回到图夫塔那里拿回了书记写的纸条。图夫塔紧紧地盯着保尔,就好像一个吹毛求疵、脾气暴躁的老头。他那双大耳朵似乎永远保持着警戒状态,让人哭笑不得。
保尔讽刺地说:“既然如此,那您就治我一个破坏统计数据的罪过吧!不过我倒想请问您,对于那些没跟您请示去死就牺牲了的人,您又要给他们安个什么罪名呢?毕竟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我猜,您说的那个指示里没有这一条吧?”
听了这么久,图夫塔的助手实在是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图夫塔更是气得把铅笔折断,又摔到地上。不过,他还没来及说话,屋子里就嘻嘻哈哈地走进来一大群人,奥库涅夫也在其中。这些人一见到保尔就兴奋地问这问那。没过一会儿,屋子里又进来一帮年轻人,奥尔加·尤里涅娃也来了。她见到保尔是又惊又喜,赶紧握住保尔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保尔把自己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同志们真挚的情感,彼此间坦**的友谊,温暖的手掌,还有轻拍的肩膀,都让保尔暂时忘记了旁边的图夫塔。
不过一番寒暄过后,保尔告诉了大家图夫塔刚刚是如何刁难自己的。这下图夫塔可算犯了众怒。尤里涅娃瞪了图夫塔一眼,就大步流星地冲向书记办公室。
“同志们,咱们都去找书记去。”奥库涅夫搂着保尔的肩膀说道,“让他来收拾这个老顽固。”
这些年轻人全都跟着尤里涅娃来到了书记办公室。
尤里涅娃说:“应该让图夫塔去潘克拉托夫手底下干一年,让码头的潮气把他身上这股官僚味清洗干净。”看着奥库涅夫、尤里涅娃这些人都要求罢免图夫塔,团委书记倒是不慌不忙,微笑着听完他们的诉求。
随后,他安慰尤里涅娃说:“肯定要给保尔恢复团籍,我们马上就把新的团员证交给他。我同意你的看法,图夫塔同志的确有些教条,这件事的确算他失职,但是他的工作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之前工作的地方,团员的档案数据一团糟,报上来的数字也没法让人相信,但是咱们这里的人事部门真的把统计数据处理得井井有条。你们也都知道,图夫塔同志经常加班到深夜。
“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图夫塔同志可以调去别的地方,但如果继任的同志不能胜任人事工作,或许我们的数据也会是一团糟。那么,要不要为了杜绝官僚主义就放任秩序的混乱呢?我觉得还是让图夫塔同志留在适合他的位置吧。至于他的问题,我会对他进行批评,大家也可以监督他的工作。”
“那好,就这样吧。”奥库涅夫说,“保尔,跟我去索洛缅卡吧,你可以去参加今晚的积极分子大会。大家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宣布保尔回来了,他们准会大吃一惊。还好你挺过来了,要不然可真是无产阶级的损失。”奥库涅夫搂着保尔一起来到走廊。
“尤里涅娃同志,你不来吗?”
“怎么能少了我呢?”
那天,保尔没回到潘克拉托夫家吃晚饭,也没有回去过夜。奥库涅夫领着保尔来到自己在苏维埃楼的新家。他先是拿出来一大堆好吃的招待保尔,随后又搬来一摞报纸和两大叠文件,对保尔说:“你感染了伤寒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可以先看看这些东西,我得去上班了。晚上我们再一起去参加活动。如果觉得累,你可以躺一会儿,不必拘束。”
奥库涅夫把各种文件都塞进衣服口袋里(公文包都被他扔到床底下了,他不太喜欢用公文包),然后和保尔道别离开。
回来的时候,奥库涅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地的报纸,桌子上也乱七八糟的,这位客人甚至把床底下的书也全给搬出来了,而他正在阅读自己放在枕头下的中央文件。
“小蛮子,你快把我的家给拆了!”奥库涅夫嗔笑道,“等等。保尔,快放下!保密文件不能随便看!我真是后悔带你来这儿了。”保尔把文件放在一边,笑着说:“我看的这个可不是保密文件,倒是你拿来当灯罩的那份才是保密的。你看,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被烤焦了!”
奥库涅夫取下文件,看了一眼标题之后懊恼地说:“我都找了三天了,就是不知道放哪了!现在我想起来了,沃林采夫前几天把它做成了灯罩,然后他自己到处找也没找着。”奥库涅夫把文件叠好,压在床垫下面,随后长出一口气说:“这个事之后再说,现在先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参加活动。保尔,来吃饭!”
奥库涅夫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用报纸裹着的鲱鱼干,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两片面包。他把报纸展开,然后抓起鲱鱼脑袋,使劲往桌子棱上磕。
奥库涅夫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愉快地跟保尔讲着这里的新鲜事。
奥库涅夫领着保尔从后门进到工人俱乐部里面。大厅一角,一架钢琴摆在舞台右边。塔莉亚和安娜以及铁路工厂的团员们就坐在钢琴旁边。坐在安娜对面的是铁路工厂的团委书记沃林采夫,他满脸通红,焦黄色的须发下面,披着一件褪色的黑夹克。他旁边那个手肘漫不经心地支在钢琴盖上的人就是茨韦塔耶夫。这个帅气的金发小伙子嘴唇饱满,领子上的纽扣也没系上。
奥库涅夫过来的时候正听到安娜说:“有些人真的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阻止新同志加入进来。茨韦塔耶夫就是其中之一。”
“共青团可不是游乐场。”茨韦塔耶夫不满地反驳道。塔莉亚一看到奥库涅夫就喊道:“奥库涅夫来了。他今天笑呵呵的,好像锃亮的铜茶炊一样。”
大家纷纷围住了奥库涅夫问这问那。“你去哪了?”“咱们开始吧。”奥库涅夫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同志们,别着急。我们等托卡列夫来了再开始。”“他来了!”安娜喊道。没错,来人正是区党委书记托卡列夫。奥库涅夫赶紧迎上去。
“老伙计,快过来,我领你去后台见一位老朋友,保准吓你一跳!”“你要搞什么?”托卡列夫抽着雪茄问道。奥库涅夫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拽起他的袖子。
奥库涅夫用力摇响铃铛,工人俱乐部里顿时变得肃静。托卡列夫身后有一本镶嵌在松树枝里的《共产党宣言》,封面上的马克思正凝视着这场大会。奥库涅夫宣布大会开始,但托卡列夫还是忍不住看向等在过道里的保尔。“同志们,在议程开始之前,有一位同志想讲两句。托卡列夫和我都决定先让他来说。”
大厅里赞同的声音不绝于耳,奥库涅夫赶紧喊道:“有请保尔·柯察金同志进行演讲!”现场至少有八成的人都认识保尔。当他们看到这个苍白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台上的时候,还不等他开口,下面就传来雷鸣般的掌声和呼喊声。
“亲爱的同志们!”保尔竭力抑制自己的兴奋,“朋友们,我又回到你们当中来了!我感觉非常开心。我看到了好多我的老朋友。我知道索洛缅卡现在的团员人数比之前增加了百分之三十,我们再也不用把时间浪费在做打火机上面了。老旧的车厢也被拖出来,进行彻底的检修工作。这些都标志着,我们的国家正在重获新生,正在积蓄力量。这不正是我们追求的生活吗?我怎么能在这样美好的时候死去呢?”保尔目光如炬,笑着说道。
伴随着掌声和欢呼声,保尔走到台下,来到安娜和塔莉亚旁边。他和几个人握手致意,然后朋友们给他腾出一个座位。塔莉亚把手放在保尔的手上,用力地握住他。安娜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里饱含着惊喜与欢迎。
日子虽然过得飞快,但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保尔会在早上制订一天的计划,但他总是特别苦恼,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而时间却总是太少。他搬到了奥库涅夫家,现在在做见习电工。
奥库涅夫想让保尔加入团委的领导班子,但保尔觉得此举不太妥当,因此拒绝了这个提议。两个人因为这件事争论了很久,最后奥库涅夫只能暂时同意。“我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却躲在车间里。”奥库涅夫反驳道,“别拿你的病说事,我也得过伤寒病,但我照样拄着拐杖上了一个月班。别糊弄我,小保尔,我还不知道你?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快告诉我。”保尔回答道:“奥库涅夫同志,你还真说对了。我想学习。”
“我就说嘛!”奥库涅夫得意地喊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原因!难道就你一个人想学习吗?我看你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我们忙得团团转,你倒想趁机学习。这可不行啊,小伙子,明天就去组织部报到吧。”
不过,经过一番争论,奥库涅夫还是妥协了:“那好吧,再给你两个月时间,我已经很宽限了,希望你能心存感激。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茨韦塔耶夫这个人可不大好相处。”
保尔的回归的确让茨韦塔耶夫担心。他觉得这标志着一场权力的斗争即将开始。大家对保尔的热情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因此他早已准备好进行顽强的抵抗。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保尔在得知自己即将被选拔为干部的时候,马上来到铁路团委找到书记茨韦塔耶夫,告诉他自己和奥库涅夫的约定。在车间团支部里,保尔只负责政治学习小组,从来没想过要加入支部委员会。不过,虽然他不是领导干部,但他的影响力却比领导还要大。保尔还悄悄帮助了茨韦塔耶夫好几次。
一天,茨韦塔耶夫刚走进车间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团支部的所有成员,甚至还有三十多个非党团的小伙子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扫卫生。窗户让他们擦得锃亮,车间里的垃圾全被运到了屋外,甚至是机器里积留多年的油污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再看保尔,双手攥着一块大墩布,正在使劲擦着地面上的机油污渍。
“你们在干吗,大扫除吗?”茨韦塔耶夫问保尔。“这里太脏了,可能二十年里都没人打扫。我们想在一周之内让这里焕然一新。”保尔简短地回答道。茨韦塔耶夫不知道说什么,耸耸肩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