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少不了那样的词,单相思招惹祸端、一腔痴情错付之类。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我爱着一片山谷,从未期待过山谷给我回音。
直到我听到了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在那栋与世隔绝的阁楼里,我听到了———“逆贼楚翎风带兵来袭!”
他为我回来了。
他已经谋反,已经和太子兵戎相见,余下的事我一个女子已经无法再帮他分毫,可他回来了,不惜冒着让整个计划被打乱的风险,不惜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为了救我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是情意。最后的最后,我看到了这情意。
我看到了灯会后那袭月光般的白衣,我看到了婚礼上那倒映着满堂烛影摇红的双眸,我看到了日后他带着疲惫的神情,郑重地对我说:“阿晴,我不负你,我立你做皇后。”
我点燃了那把自焚的火,火光温柔地舔舐着我的裙摆,我在火中回忆我的少年。马嘶声在窗外响起,我兀自微笑———翎风,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做皇后。
我只想与你共度一生一世,而这一世,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你曾经救过的命,我自己此生的情,到今日,终于还清。
楚翎风篇
夜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楚翎风在书房里,伏案写着最后的计划。起兵逼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太子和沈如柏掌握的线索越来越多,留给自己和父王的时间不多了。
计划不是为了写给谁看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捋清思路,他写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所有带有字迹的纸张扔到铜盆里,又拿了支正在燃烧的蜡烛丢进去。
火苗腾起,将这大逆不道的证据缓缓吞噬。烟气呛人,楚翎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其实也未必是被烟气呛的,他最近心里事情多,肝火就旺,这几天都不时地咳嗽几声,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不担心提剑上马,于是楚翎风也一直没往心里去。
门就在此时被轻声地叩了几下,铜盆里还有没烧干净的纸,楚翎风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谁?”
是丫鬟冬儿的声音:“世子殿下,世子妃给你熬了雪梨汤,特意给殿下送来。”
是南宫晴,楚翎风烦躁地坐下:“我不喝,拿走。”
冬儿原先是服侍韩王妃的,后来才进了南宫晴的屋里,因此不怎么怕楚翎风,还不服气地大声道:“世子喝一口吧,世子妃熬了好久的……”
“当啷”一声巨响,从屋里传来的声音把冬儿吓住了。
楚翎风抄起一件桌上摆着的青铜器,砸到了书架上:“你耳朵是聋了吗!拿走!”
屋外一片寂静,楚翎风站在屋子里,感到自己眉心在突突地跳,他知道南宫晴就在外面,他是摔给她听的,他故意粗暴地对她,让自己从那种绵密柔情的氛围里脱身出来。
他也知道大部分妻子在此时是会哭会闹的,有些脾气暴躁的大概还会跳着脚骂丈夫不知好歹、没有良心。然而南宫晴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良久,楚翎风听到了衣裙和地面的摩擦声———南宫晴离开了。
楚翎风几乎可以想象她拽了拽仍然不服气的冬儿,然后悄无声息地低着头离开的样子。
真烦,真烦真烦,这个女人永远是这个样子。
楚翎风刚开始意识到娶错了人之后仍然能对南宫晴以礼相待,但这也是他对自己的自我安慰———娶都已经娶了,还能怎样呢?
但是这点自我安慰很快就消磨殆尽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南宫晴确实距离他理想中的样子太远了。楚翎风喜欢的女孩应当是明媚的,洒脱的,聪慧的,而南宫晴和这些词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楚翎风知道南宫晴爱他,他不陪她的时候她绝不抱怨,他但凡有一点不舒服她立刻研究药膳,然而这种带着卑微感的讨好劲儿又恰恰是楚翎风最不喜欢的东西,因为这常常使他想到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讨好同样严厉冷漠的父亲。
楚翎风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出色、优秀,母亲便会欢喜起来,否则便是日复一日的唉声叹气,而父亲更是如此,自己是韩王世子,便肩负着为韩王府争光的责任,如果他在和同辈的竞争中没有取得好成绩,回来面对的就是父亲面若寒霜的脸色和母亲的哭骂。
没有谁会对谁有无缘无故的情意,爱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对方足够出色、能够对自己有利用价值罢了,就像他从小心心念念想有个聪明的女孩做妻子一样———智慧过人的贤内助必然可以帮自己成就事业。
一切都渐渐变得不纯粹了,或者说从未纯粹过,楚翎风自己也不知道,他对如柏的心心念念,到最后有几分出自真心的欣赏,几分又出自那份想和楚明轩抢女人的不服气。
夜越来越深了,起风了,可能要下雨,天空中隐隐有一道一道的亮光闪过,是远处的雷电,楚翎风闭上眼睛,这雷声让他有些不安。
是了,南宫晴一直怕打雷———胆小的女人,连这样一点雷声都受不住。楚翎风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想要度过这个有雨的夏夜,然而他翻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进去,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烦躁。
真是烦,刚刚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来送雪梨汤?楚翎风的眉心微微**着。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南宫晴对自己这么好,的确有很多表面上的理由能够符合他一贯的逻辑———他出身尊贵,是韩王世子,一个太医之女嫁给他无异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直觉又告诉楚翎风,理由并不是这些。
她穿上那些绫罗绸缎时并无喜色,目及王府豪华的装饰时眼神是那样淡漠。在他对她许诺出那句“我封你做皇后时”,她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却并未蔓及眼底。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