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致良知
林寒江带着金波等人风驰电掣地向城郊养老院驶去。
在车上,林寒江问金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张小志的。
金波露出老刑侦的狡黠,说张小志引起他的怀疑完全是偶然的。林寒江有一次被耿正拉去王肜的“王氏鱼馆”吃饭,席间有一个醉汉闯进包房吵闹要鱼眼睛吃,其实就是金波安排的侦查员。那个时候金波一直怀疑林寒江隐忍不露,其实是和王武的死大有关联。侦查员本来是派去跟踪监视林寒江的,没想到监视林寒江的过程中又发现了王肜这个神秘人物。那次酒局林寒江拂袖而去,不欢而散,留下来的侦查员发现王肜竟然和张小志厮混在一起,从此张小志就进入金波的侦查视野。在调查神秘的迈巴赫过程中,又发现王肜名下曾经有一辆报废的迈巴赫,所以两人的疑点增大,正好此时局长赵驰收受了王肜的好处,在局党委会上提出要把张小志调回市局,金波顺水推舟主动把张小志要到刑警队。金波给张小志安排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去重新摸排迈巴赫的情况,张小志不仅一无所获,还偷偷把那辆报废的迈巴赫的相关线索都销毁了,包括那个顶罪的小技工也不明不白地死了,金波因此安排了一组侦查员暗中监视张小志和王肜,发现在魏森跳楼、肖秘书溺亡、吴成遇刺几起案件中都有张小志的影子,从肖秘书一案的作案手法、转交的证据来看,王武自杀案子里张小志也有重大嫌疑。所以,金波让林寒江当托儿,在张小志面前演了一出双簧,终于把他钓出水面。
林寒江由衷叹服,夸金波真是一只警界中的老狐狸,还好这只老狐狸对猎人忠诚,要是唱对台戏那还了得?
金波故意谦虚道,发现张小志的嫌疑多亏了林寒江,林副市长才是居功至伟。
林寒江心里苦笑,问金波:“你表面上和我有说有笑,其实一直暗地里派人监视我,你压根儿就没相信过我吧?”
金波连连摆手:“林副市长你莫见怪,我这人对犯罪分子从来都是高看一眼,重视过头,总觉得越是不可能的人身上越是藏着秘密,职位越高的人越会韬光养晦。老百姓不都口口相传,主犯都在前三排嘛!”
“你是在变相骂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还标榜什么重视过头。你这个人,狡猾狡猾的!”
“我们的局长赵驰就是很好的例子啊,他也是副市长,开会坐前三排,谁能想到他暗中和朱光明有一腿,拿了人家的钱,还共用一个女人……”
林寒江心中一动,正要打听一下赵驰和罗真子的情况,青峰集团的养老院已经映入眼帘。
养老院的凉亭里,钱起正在宣纸上挥毫泼墨:“善鼓云和瑟,尝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那个神秘人的电话又打进来,钱起接起电话,声音依然浑厚,没有一丝焦急惶恐:“事已至此,大势所趋,天命所归,再做挣扎徒劳无益,我就在这里等警察来吧。”
神秘人的声音有些焦急:“凌晨就通知你了,为什么还不离开齐江?我们已经在广州安排人带你离境。”
钱起冷笑:“跑到哪里去?我的血已经被你们榨干了,我身无分文地跑出去,只能是你们的累赘,让我天天看你们的脸色讨饭吃?哪天你们心烦了,我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个声音有些阴冷,充满威胁:“别做傻事,想想你在美国的妻子和女儿!”
钱起哈哈大笑:“我如果和她们在美国团聚,我们一家人可能都被你们一锅端了,我只有在中国的监狱里,她们才是最安全的,对不对?我现在没有价值了,只有我心里的秘密才是我最后的财富,我就拿心中的秘密换我妻女平安,你们敢不仁,我便敢不义!”
电话里的声音变成呵斥:“老头子栽培你三十年,你现在要忘恩负义反戈一击吗?”
钱起嫌恶地把手机挪远一点,大声说:“我半辈子都是你们赚钱的机器,该报的恩我钱某人早就肝脑涂地报完了,我所有的心血都被你们吸走了,青峰集团早就成了一个空壳。事到如今,你们还想带我出去当奴隶,其实就是担心我把你们的事抖出来。老子只送你四个字——去你妈的!”
钱起把手机扔进水池,水面绽开一圈涟漪,又慢慢平复如常。钱起表情轻松,如同扔掉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他挥手做了一个高尔夫击球的动作,然后继续低头写字。
警笛声呼啸而来,警车鱼贯驶进养老院。钱起的字终于写完了,他满意地看着“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一句,一笔一画地署上自己的名字:己亥年钱起绝笔。
林寒江和金波等人走到钱起面前,钱起满面笑容,主动举起双手迎接手铐。
林寒江看着这个学生时代崇拜的偶像身陷囹圄,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钱起反倒是主动和林寒江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真相,浸泡在血水里的真相。青峰集团倒了,但是全国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企业你知道吗?”
林寒江摇头,还有多少靠吸取大自然血脉发家的企业,他真的不知道。他问钱起:“你当年修建这所养老院来消除你的罪愆,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的下场?”
钱起哈哈大笑:“成王败寇,胜负难料。当年这里竣工的时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成,是我消罪之所;败,是我谢幕之地!林寒江,门后的世界你还是没有看到,你找不到开门的钥匙。”
钱起上车前转头对林寒江说:“王武的老母亲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虽然有阿尔茨海默病,但很可能比我们这些思维健全的人还要长寿。我答应过王武的事,一定会兑现的。”
原来钱起就是王武磕头托付老母亲的那个人。王武虽然对青峰集团麾下的化工产业园和钢铁厂多方照顾,与钱起有过交情,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自首其实危及了整个“老中青”。王武向钱起托付后事,无疑是与虎谋皮,引火烧身。
警车呼啸离去,林寒江站在凉亭里发了半天呆。他把钱起写的书法条幅默默卷起,一张尺许见方的宣纸被风吹起,翩翩如蝴蝶。林寒江一把抓在手中,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大字“黄蜂”,他一时纳闷,难道是钱起把“青峰”误写成“黄蜂”了?以钱起的谨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笔误。
林寒江站在风中沉思良久,终于想明白了钱起留下“黄蜂”二字的含义:有一种黄蜂是许多蜂类幼虫的天敌,它有一根利刺,凭着与生俱来的本能找到地面下它所需要的蜂类巢穴,一旦找准地方,它就会挖出地下巢穴,挥舞利刺,将峰卵注射进那些可怜的幼虫体内,吸取幼虫的养分。黄蜂手段毒辣如强盗,毫无愧意地把人家的巢和茧当成自己的,等到来年,善良的主人已被谋杀,抢了巢杀了主人的强盗反而出世了。
也许,钱起和他的青峰集团就是这么被背后那个神秘的人控制的,所以钱起最后写下“黄蜂”二字,他是宣泄愤怒还是满怀悲凉?
林寒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伤感,突然一阵迷惘,让他有种虚脱的感觉。他拨通了苏娜的电话,告诉她:“钱起,他被抓了,青峰集团,曲终人不见了……”
电话那端,苏娜的叹息声夹杂在山风呼啸之中:“钱起,青峰集团现在已经离我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