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之说要给一位来津港出差的大学同学接风,顾胤廷理所当然地要以“家属”身份陪同。
当他推开那家隐秘包厢的门,看见那个坐在窗边、穿着得体西装,正与洛施之含笑寒暄的男人时,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过境。
是程旭。
那个邻市市委办公室主任,更是……丰华化工背后利益链上,即将就任省环保厅要职的关键一环。
程旭见到顾胤廷,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从容起身,笑容温文尔雅,伸出手:“顾总,久仰。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真是意外之喜。”他的措辞无可挑剔,但那句“意外之喜”却带着试探。
顾胤廷与他虚握一下,力道不轻不重,目光却锐利如手术刀,瞬间将对方从精心打理的发型到锃亮的鞋尖都剖析了一遍。“程主任,幸会。”他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邻市与津港往来密切,程主任过来……交流学习,是常事,不算意外。”他刻意用了“交流学习”这个模糊的词汇,暗示自己对他的动向并非一无所知,却又留有余地。
席间,程旭谈吐得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与顾胤廷聊几句宏观政策对地方经济的影响,又能与洛施之探讨媒体在地方文化保护中的作用。但顾胤廷是何等人物?在名利场和权力圈里浸淫多年,见惯了真假难辨的面孔。程旭那看似不经意的、对洛施之大学时期“才华与独特气质”的反复追忆和赞美,那些关于“当年若是胆子大一些……”的未尽之语,以及偶尔掠过洛施之脸庞时那瞬间加深的、带着占有欲审视的笑意,都被顾胤廷精准地捕捉、破译。
那不是简单的怀旧。那是一个敏锐的雄性,在察觉到潜在威胁后,不动声色地展示自己与目标猎物曾有过的、旁人无法介入的“共同过去”和“未竟可能性”——一种包裹在礼貌下的、赤裸裸的挑衅。
两个男人之间,看似风平浪静,推杯换盏,实则暗流汹涌,言语间机锋暗藏,每一句都带着试探与衡量,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领土宣示。顾胤廷面上依旧维持着从容与风度,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底已渐渐凝起万年寒冰。
反观洛施之,似乎完全沉浸在与老同学重逢的叙旧氛围中,对程旭话语中那些微妙的信号和顾胤廷周身逐渐降低的气压毫无所觉。她甚至还在顾胤廷沉默时,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顺手将他面前那杯凉掉的茶换成了热的。
她这份自然而然的、对顾胤廷的依赖和照顾,以及那份对程旭“特殊信号”的全然屏蔽,本应让顾胤廷安心。
可此刻,看在那个正被醋火与警惕双重焚心的男人眼里,却更像是一种懵懂的、需要被立刻牢牢保护起来的“天真”。而这种天真,在程旭这种心思深沉的人面前,极其危险。
而让顾胤廷警惕的,远不止这点因洛施之而起的醋意。程旭似乎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洛施之的工作:“施之,听说你们《津港文化周刊》最近在做一系列深度报道,关注度很高。尤其是关注民生、环境这类议题,很有社会责任感。”他语气赞赏,眼神却带着探究,“现在像你这样敢于碰触硬骨头的媒体人,不多了。尤其是一些涉及地方企业、关系复杂的选题,更需要勇气和智慧。”
顾胤廷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来了。这不是简单的恭维,这是在试探!试探洛施之是否还在追查丰华化工的线索,试探她掌握了多少,或者说,试探她是否意识到了他程旭与那条暗线的关联!
洛施之似乎并未察觉话中的深意,只是礼貌回应:“分内之事而已,总要有人去做。”
程旭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补充,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顾胤廷:“是啊,有些议题确实敏感,牵涉广。把握分寸很重要,既要追求真相,也要注意保护自己,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是好事。”他话锋一转,看向顾胤廷,语气带着点“关切”,“顾总,你说是不是?想必你也不希望施之因为工作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吧?有些浑水,蹚不得。”
这句话几乎挑明了!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离间的意味。
顾胤廷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放下茶杯,手臂自然地揽上洛施之的椅背,形成一个充满保护与绝对宣告意味的姿态。“程主任多虑了。”他目光平静地迎上程旭的审视,语气笃定,“施之做事有她的原则和分寸,我尊重并支持她的所有专业判断。至于麻烦……”他微微勾起唇角,带着一丝冷冽而绝对的自信,“在津港,还没有我顾胤廷兜不住的麻烦。只要是她想查的真相,再浑的水,我也能给她蹚出一条路来。”
他这话,既是说给程旭听的警告——别打洛施之的主意,更别想用工作施压或威胁;也是说给洛施之听的承诺——无论她查到哪一步,都有他做后盾。他刻意模糊了“麻烦”的具体指向,却将态度表达得淋漓尽致。
程旭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霾,那抹温文尔雅几乎难以维持。顾胤廷的强势回应,完全超出了他“善意提醒”的预期。他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那是自然,有顾总在,自然万无一失。”
一顿饭在看似和谐、实则暗涌不断的氛围中结束。送走程旭,回到车上,压抑的醋火、对洛施之处境的担忧,以及被挑衅的怒意,在顾胤廷胸中灼烧、翻涌。顾胤廷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副驾上的洛施之,声音低哑,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聊得很开心?”
洛施之似乎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眨了眨眼,有些茫然:“还好啊,就是好久没见的老同学,叙叙旧……”
她话未说完,顾胤廷猛地倾身过来,手臂撑在她座椅两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他靠得极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目光锐利得像是要将她刺穿。“他看你的眼神,”顾胤廷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裹着浓烈的醋意和戾气,“我、很、不、喜、欢。”
洛施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所在,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墨色和毫不掩饰的妒火,有些无奈,又觉得他这酷劲儿有点可爱:“顾胤廷,你讲点道理,那是正常的老同学交流……”
“狗屁正常交流!”顾胤廷低咒一声,滚烫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他是在试探你!试探你到底还在不在查……”他猛地刹住话头,不能直接告诉她程旭与丰华的关联,那会让她更危险,也会暴露他暗中进行的清理。这种明知有威胁却不能明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无知中靠近危险的感觉,让他几乎发狂。
他低头,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声音沙哑得可怕:“洛施之,离他远点儿!”滚烫的吻随即落下,他的气息霸道地侵占她的感官,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
“他到底是谁?”他在她唇齿间喘息着问,声音因压抑的暴怒而扭曲,“你们大学时……到底到什么程度?”那些关于她明媚大学时代的想象,与程旭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焚烧着他的理智。
“顾胤廷!”洛施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虐弄得有些疼,也有些生气,用力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你疯了么?只是同学!普通的同学!”
“同学?”顾胤廷嗤笑,眼底一片赤红,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所有的过去,“普通的同学会用那种眼神看你?会句句带着钩子?”
“洛施之,你是我的!”他宣告,如同野兽在标记自己的领地,低头,再次在她颈侧留下一个更深的印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过去到未来,都是我的!其他人,想都别想!”
这一夜,注定无法消停。
顾胤廷那些压抑的暴虐情绪,在涉及洛施之的事情上,一触即发。而能安抚这头陷入狂躁的霸王龙的,也唯有洛施之。
最终,在他近乎蛮横的索取和脆弱并存的矛盾中,她轻轻抱住了他紧绷的脊背,放柔了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低语,带着无奈,也带着纵容的叹息:“是你的……只有你,顾胤廷,从来只有你。”
她或许尚未完全明了程旭微笑背后的多重深意和潜在危险,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顾胤廷此刻强烈的不安与紧张——那并非源于对她的不信任,而是源于过度在乎和某种她尚未知晓的、更深层的担忧。他的失控,是他爱意的另一种极端表达。
程旭在津港的这几日,顾胤廷几乎化身成了洛施之的专属影子。
所有需要与这位“老同学”接触的场合,他都“恰好”有空,全程陪同,寸步不离。
他表现得无可挑剔,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言谈沉稳的顾氏掌舵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深邃眼眸的余光,始终锁定在程旭身上。
他审视着对方每一个看似随意的表情,分析着每一句看似关切的问候——那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对旧日情愫的不甘,有多少是对洛施之调查动向的试探与警告,又有多少,是源于那条肮脏利益链即将被触及的恐慌?
这种明知暗处有毒蛇窥伺,却因不能打草惊蛇而必须隐忍、还要眼睁睁看着“猎物”无知地靠近的感觉,让顾胤廷的神经时刻紧绷。
他对程旭的敌意,早已超越了单纯的雄性嫉妒,更混合着一种对潜在危险的高度警惕,以及一种必须将一切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的冷酷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