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可能吧。自从上年秋天以后我不知道那两个人走到了一起,那时候她的伯母禁止了结婚的预告。闹翻了以后又和好多久了?你知道吗,哈姆弗瑞?”
“是啊,多久了?”坎特尔大爷机灵地说,同样转向哈姆弗瑞,“我也想问问那个问题。”
“自从她的伯母转变了心思,说她终究可以嫁给那男人以后,”哈姆弗瑞回答说,没有把眼睛从火堆上移开。他是一个有几分严肃的年轻人,拿着镰刀,戴着砍荆棘的皮手套,他的腿,由于那工作的原因,用鼓鼓的护腿包裹着,像非利士人的铜胫甲一样僵硬挺直,“那就是他们要离开这里到别处去结婚的原因,我琢磨着。你看,那样子在人眼皮子底下大吵大闹禁止了结婚预告以后,又在这同一个教区热热轰轰地办喜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反对过一样,那不是让约布赖特太太看上去像个傻瓜吗?”
“一点儿不错——看上去真像个傻瓜;那事儿成了现在这样,那可是糟透了,当然,尽管我只是猜想。”坎特尔大爷说,一直尽力保持着一种明白事理的姿态和神情。
“哦,那个,我那天在教堂里,”费尔韦说,“碰巧赶上了那稀奇的事。”
“要是不稀奇,我就是个傻瓜蛋。”老爷子加重语气说,“我今年没去教堂;现在冬天来了,我想我就更不会去了。”
“我三年没去教堂了,”哈姆弗瑞说,“因为我星期天就死睡,去教堂又那么远。你到了那里的时候,你一个凡人被选上升天的可怜机会又那么少,那么多的人都上不去,所以我就窝在家里完全不出门了。”
“我不光碰巧在那里,”费尔韦说,带着一种进一步集中加强的语气,“我还和约布赖特太太坐在同一排长凳上。尽管你不可能照这样看出来,听她说话清清楚楚让我的血脉变冷了。不错,那是稀奇的事;可是它让我的血脉变冷了,因为我是靠近她的胳膊肘儿。”说话的人转着头看看周围的旁观者,那些人现在围拢到跟前听他说话了,他的嘴比先前收得更紧一些,表示他的陈说节制严密。
“事情出在那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后边一个女人说。
“‘你们要当众宣告。’这是牧师的话。”费尔韦继续说,“于是一个妇女在我身旁站起来——碰了我一下。‘嘿,如果不是约布赖特太太站起来那就见鬼了。’我对我自己说。是的,乡亲们,尽管我是在祈福的神殿里,我也是这么说的。和大家在一起诅咒发誓这违背我的良心,我希望妇女们在此能够宽容。我说了什么我还是照实说,我要是不承认那就是撒谎了。”
“是这样的,费尔韦乡亲。”
“‘如果不是约布赖特太太站起来那就见鬼了。’我说。”讲述者重复着,发出这恶劣词语时仍然带着先前同样的不动感情的严肃面容,以此证明这种方式完全是必需的,而不是对重复申说的嗜好。“接下来我听到的是‘我禁止结婚预告’,是她说出来的。‘做完礼拜后我跟你谈谈。’牧师说,用一种完全家常的方式——不错,突然就转变成了一个比你或我都一点儿也不神圣的普通人了。哎呀,她的脸那个苍白呀!或许你还能记起风吹雨打的教堂里的像吧——胳膊被上学的孩子敲掉盘着腿的士兵?咳,他就赶得上那女人的脸了,当她说‘我禁止结婚预告’的时候。”
听众清清喉咙,往火堆上扔一点枝条,并不因为这些举动是迫切需要的,而是要给他们自己时间以便去衡量这故事的道德重量。
“我敢保证我听到他们被禁止结婚,我觉得就像有人给了我六便士一样开心。”一个诚挚的声音说——那是奥蕾·道顿的声音,一个靠编扎荆棘扫帚为生的女人。她的天性是客气地对待敌人也同样客气地对待朋友,因让她存活而感激整个世界。
“现在那姑娘还是嫁给他了。”哈姆弗瑞说。
“约布莱特太太转过来完全同意了。”费尔韦重新开始了,带着一种不在意别人的神态,表示他的话不是附和哈姆弗瑞的,而是独立深思的结果。
“即便他们感到羞愧了,我也看不出他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名正言顺地办喜事。”一个身板宽大的女人说,她无论站下还是转身的时候胸衣都吱吱嘎嘎作响,“乡亲们就应该时常聚聚热闹热闹;结婚啦过节啦正好也可以凑凑。我不喜欢藏藏掖掖的路子。”
“咳,现在,你简直不能相信,我就是不喜欢快快乐乐地办喜事。”提莫西·费尔韦说,他的眼睛又掠了一下周围,“我一点儿也不怪托马芯·约布赖特和维尔·戴蒙乡亲悄没声儿地办了事,要是我说实话。在家里办喜事五步舞、六步舞一个钟点接一个钟点转着圈摇晃;一个男人过了四十岁他可没有那两条好腿。”
“这话当真。在女方家里,你很难说出跳舞不算一个的话,你总明白人家指望你做的抵得过你吃的。”
“你在圣诞节应当跳舞,因为那是一年一度;在婚礼上你非得跳舞,因为一辈子只这一次。在头一个、第二个孩子施洗命名的时候,亲戚们还会偷偷地转上一圈两圈呢。这还不是给你唱的那些歌儿命名……对我来说我喜欢葬礼也办得同样丰盛。你能像在别的聚会上一样吃好喝好,甚至更好。你只要议论议论那可怜的人的行事处世就行啦,不用让你的腿在号笛舞中站得像根柱子似的。”
“那种时候还跳舞,十个人中有九个会认为太过分了吧?我觉得。”坎特尔大爷评论道。
“咳,我不明白托马芯·约布赖特这样像个文静的贵妇人似的可人儿就这么小气地办了婚事。”苏珊·南萨奇说,这宽胖的女人,更喜欢最初的话题,“这比那最穷的人家做的还差劲。我不喜欢那个男人,尽管有人会说他长得好看。”
“给他个公里公道的说法吧,他算是个聪明的有学问的人——差不多像克莱姆·约布赖特素常一样聪明。他受了那么好的教育,应该做比经营一所静女酒店更好的事情。原本是工程师专业——那是那人做的事情,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可是他丢掉了他的机会,这才来办了个小酒店为生。他的学问对他完全没有用场。”
“常有的事,”奥蕾说,就是那编扫帚的,“不过还是有好多人苦争苦做以后,得到了成功!那班不能画个圆圈从地狱里拯救他们骨头的人,现在不用蘸一滴墨水就能写他们的名字了,往往不留一点墨渍;我说的是他们咋做呢?——噢,几乎是没有一张桌子在上面靠靠他们的肚子和肘子。”
“当真不假,这世界给教养得完美文明,真令人惊奇。”哈姆弗瑞说。
“咳,1804年,我去义勇军里当兵之前,”坎特尔大爷欢快地插嘴说,“我并不比汝等中间最普通的人对这个世界知道得多。如今,经验变啦,不能说还有我干不了的吧?嗨!”
“还能在结婚登记簿上签名,没有疑问。”费尔韦说,“要是能年轻到足够再跟一个女人牵手,像维尔·戴蒙和托马芯那样,肯定比哈姆弗瑞强,因为他那点学问是随他爹了。啊,哈姆弗瑞,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我结婚的时候在簿子上签下我的名字,你爹画的记号朝我的脸直瞪眼。他和你妈正好是在我们之前配对儿结婚,你爹画的十字像个稻草人伸着胳膊站在那里吓唬雀儿。那可是个好吓人的黑十字——活脱脱像你爹那模样!可要我的命了,我那时候看见那十字怎么也忍不住笑,尽管热得我始终像在三伏天一样,要行婚礼,一个女人吊在身上,再加上杰克·弗雷和一帮家伙在教堂窗口笑我。再过一刻一根草刺就能把我敲倒,因为我想起了你爹和你妈结婚前只吵过一次架,自从他们成了夫妻已经吵了二十次了,我自己真成了第二个傻瓜,往同一堆乱团里钻……咳——家伙,那一天过得!”
“维尔·戴蒙比托马芯·约布赖特可大了不少岁数。她也是标致的姑娘。一个年轻女人有房子,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撕破衣服豁上脸面,肯定是个傻瓜。”
这说话的人,一个挖灰炭或草皮的,刚刚加入这一群中,他的肩上横着一把从事那种劳动用的奇特的心形大号铁铲,它的边沿磨得闪亮,在火光中像一张银弓。
“要是他求婚,会有一百个姑娘嫁给他。”那胖大宽板的女人说。
“你听说过吗,乡亲,有那完全没有女人肯嫁的男人?”哈姆弗瑞问。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挖灰炭的人说。
“我也没有听说过。”另一个人说。
“我也没有听说过。”坎特尔大爷说。
“嘿,听我说,我可听说过。”提莫西·费尔韦说,把他的一条腿站得更稳一些。“我知道有这样一个男人。可是,只听说过一次,注意。”他用力彻底地清了清嗓子,好像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不要由于嗓音混浊而被误解。“不错,我知道这样一个男人。”他说。
“那可怜的家伙会是什么鬼模样?费尔韦先生?”挖灰炭的人问。
“咳,是个既不聋,又不哑,也不瞎的男人。什么模样我不说。”
“这个地带的人认识他吗?”奥蕾·道顿说。
“不大认识,”提莫西说,“我也说不出他姓什么叫什么……来,把火烧旺一些,年轻人。”
“克瑞斯汀·坎特尔的牙怎么直打架?”一个小子在火堆一边烟雾影子中说,“你冷吗,克瑞斯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