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回答:“不,一点儿不冷。”
“往前点儿,克瑞斯汀,露露面儿。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费尔韦说,带着仁慈的样子朝那面看去。
这样请求着,于是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头发脏腻成一绺一绺的像芦苇,溜肩,一大截腕子和脚踝露在衣服外面,由着他自己的意愿往前挪了一两步,被别人推着往前走了六七步。他是坎特尔大爷最小的儿子。
“你颤颤什么,克瑞斯汀?”挖灰炭的人好心地问。
“我就是那个男人。”
“什么男人?”
“没有女人愿嫁的男人。”
“你就是那个晦气鬼!”提莫西·费尔韦说,瞪大了眼盯着克瑞斯汀,把他整个外表上上下下看遍。坎特尔大爷同时也好像母鸡瞅着它孵出的小鸭子似的瞅着他。
“对,我就是那个人,这叫我害怕。”克瑞斯汀说,“你说它能不能把我伤透了?我总说我不在乎,我对它发誓,可是我始终很在乎。”
“咳,该死的,这是我听说的最古怪的事!”费尔韦先生说,“我可完全不是指的你。在这个地带还有另一个人。你为什么要把你的不幸透露出来呢,克瑞斯汀?”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这么想。我不得不这样,是不是?”他痛苦的圆圆的眼睛转向他们,眼睛被同轴线纹围着,像一个靶子。
“不错,那是真的。这真是让人伤心的事,听你说的时候我的血脉都发冷了,我以为只有一个呢,结果有两个这么可怜的人。这真是让你难过的事,克瑞斯汀。你怎么知道女人不肯跟你呢?”
“我求过她们。”
“我真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个脸儿。咳,最末那个对你怎么说的?或许没有叫人过不去的吧,说到家?”
“‘滚开,你这窝囊货,瘦牙瘦口的干柴棍儿傻瓜!’这就是那女人对我说的。”
“叫人丧气,我承认。”费尔韦说,“‘滚开,你这窝囊货,瘦牙瘦口的干柴棍儿傻瓜!’是让人相当难忍受的说法。不过,那可总能被时间和耐心征服,以便让灰白的头发从那野丫头的头上出现。你多大啦,克瑞斯汀?”
“上次挖土豆的时候三十一岁了,费尔韦先生。”
“不是个小孩子了——不是个小孩子了。不过还是有希望的。”
“那是我受洗礼命名的年龄,因为那是关在教堂法衣室的生死簿子上记下的。可是我妈告诉我,我是受洗前有一些日子生的。”
“啊!”
“可是她说不准究竟是什么时候,除了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要了她的命她也说不准。”
“没有月亮:那不吉利。嗨,乡亲们,那对他不吉利!”
“对,不吉利。”坎特尔大爷说,摇摇头。
“妈知道没有月亮,因为她去问过另一个有历书的女人,她每当生了男孩就去问她,因为有个说法,‘没有月亮,没有男人’,那说法让她每生一个男孩就害怕。你真的认为那很严重吗,生男子的晚上没有月亮?”
“是啊,‘没有月亮,没有男人。’老实说这是准灵准灵的一句俗话。新月时生下的男孩一事无成。你真倒霉,克瑞斯汀,一个月那么多日子,你偏在那个时候探头探脑地出来。”
“我想你出生的时候月亮是溜圆溜圆的吧?”克瑞斯汀说,带着又绝望又羡慕的神气看着费尔韦。
“嗯,反正不是新月。”费尔韦先生答道,他凝视的目光中带着冷漠的神气。
“我宁肯拉玛节不喝酒也不愿生下时没有月亮。”克瑞斯汀接着说,用那种单调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背诵似的声腔说,“人家说我只有一副男人的空架子,生在人世完全没有一点用处;我想就是因为我生下时没有月亮。”
“咳,”坎特尔大爷说,有点儿垂头丧气了,“他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妈还哭过好几回呢,怕他长得太快了,被拉去当兵。”
“咳,像他这样倒霉的多了去了。”费尔韦说,“阉羊得和别的羊一样活,可怜的人哪。”
“这么说或许我能凑合着过?我应该怕黑夜吗,费尔韦先生?”
“你得打一辈子光棍。鬼出来的时候,它不去找结了婚一对儿一对儿的,专找单身睡觉的。最近还有人见过一个鬼,一个非常奇怪的鬼。”
“别——别讲鬼,要是你讲它不快意就别讲!我晚上自己躺着的时候它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可是你要讲——咳,你要讲,我知道,提莫西;我会整夜做噩梦!一个非常奇怪的鬼?你这么说的时候你的意思是个什么样的鬼?一个非常奇怪的鬼?提莫西——别、别——别告诉我。”
“我自己半点儿也不信鬼。不过我觉得它够吓人的——是人家告诉我的。是一个小孩看见的。”
“它像什么?——别、别——”
“一个红鬼。是的,大多数鬼都是白的;可是这个鬼好像在血里浸过。”
克瑞斯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让它在身体内扩充。哈姆弗瑞说,“在哪儿看到的?”
“不一定就在这里;可是它就在这同一片荒原上。不过它不是再去谈论的东西了。你们的那个什么,”费尔韦用比较轻快的语调接着说,转脸看着大家,好像这主意不是坎特尔大爷的,“你们说咱睡觉前去给新郎新娘唱唱歌儿好不好?——既然是他们的喜日子。人家刚刚新婚,咱同样也该看着高兴,因为看着难过也不能拆散他们。我是不喝酒的,这一点大家知道,不过等妇女和小孩回家以后我们可以下到静女酒店,在新婚夫妻的门前唱上一段。那会让新娘子高兴的,我也愿意让她高兴,因为她和她伯母一起住在布鲁姆斯-恩德的时候亲手送了我好几皮袋粮食。”
“嘿!那咱们一定去!”坎特尔大爷说,他轻快地转动着,以致他的铜印章大肆摇**着,“给哄嚷到这大风里我是像根柴棍一样干干了,自从吃过晌午饭我还没见过酒模样呢。人家说静女酒店新酿的酒非常好喝。那么,乡亲们,要是我们结束得晚一点儿,唷嗬,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就是睡过头也不要紧吧?”
“坎特尔大爷,你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做事太随意了!”胖大宽板的女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