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的工夫,双目在闭合之间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再一睁开,便看清镜前的妆台上零落了一堆细碎的花瓣,还在微微颤动着。
受她金簪一击的是一朵芍药。
元月末,还远未到芍药绽放的时节,这是大皇子府温房里为着即将到来的加封庆仪特意催发出的一批并不应时的花朵,萧廷俊让人剪来一些,给她插瓶玩赏。
芍药本就娇柔,又是催生出的花,从枝头剪下,不得天时,亦无根气,短短一日就开始衰败了。
受这一击,死无全尸。
散碎成堆的芍药尸骸之上,那面铜镜里映着一张平和的面孔。
是那出现在萧廷俊梦魇中的面孔。
经此人之手抵上她后颈的,是原本搭配着装点在那芍药瓶中的一根细竹枝。
为使花枝吸水,插瓶都会自根处斜切,这竹枝也是一样。
这样的竹枝执在这个人的手中,与精钢利刃没什么分别。
想要刺穿她的脖颈,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月末,几乎没有月光,只有自外映入的一重朦胧灯火,穿过轩敞的屋子,能抵达这深处妆台前的已是寥寥无几。
在这样幽深的黑暗里看着这张轮廓温和的面孔,苏绾绾忽然能体会到几分萧廷俊的惊惧了。
这可怕的人还拿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腔调问她:“你想不想死?”
苏绾绾浑身绷紧的惊惧被这一问气得瞬间灰飞烟灭,气极反笑,“我想要你死!”
那抵着她后颈的人轻一叹,不急不躁,又问:“这两年来,裕王每次给你送药,都是装在与这一样的瓶子里吗?”
苏绾绾一愣,瓶子?
许是知道这一问会令她困惑,也许是早知答案,并不需她真正作答,那人不待她答话又平心静气道:“裕王两次给我的药,都是装在一样的瓶子里。第一次,是经你之手送来的,我猜着,定不会用与你不同瓶子,以免惹你多思,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绾绾想不通,这人如此冒险折腾一通,还以性命相逼,竟是要与她啰嗦什么瓶子。
“你到底要说什么?”苏绾绾不耐烦了。
那人又以那令人恼火的悲悯神情叹了一声,“你没有发觉吗?你适才甚至没有将药从瓶中倒出来查验一下,就要送进口中了。”
苏绾绾怔愣片刻,倏地反应过来这言外之意,不禁一阵战栗。
“我猜,这回裕王送来给你的,并不是续命的药,但他相信,你会习以为常不假思索地将它服下去。”似是担心她还悟不到点子上,那人十分贴心地把话说到最明处,说罢,又问了一遍那最初的问题,“你想不想死?”
她自然是不想死。
哪怕如今跪在裕王脚下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着求生,她也不想死。
但如若连这条活路也走不通,她将要面对的,会是比上一次发觉自己命不久矣时更倍加绝望的境地。
人很难相信自己打心底里不愿相信的东西。
苏绾绾合了合眼,沉定心绪,又缓缓睁开,定定看着映在镜中的那张脸,“我为什么要信你的鬼话?就算这颗药有不妥,又怎知不是你动了手脚,再从中行离间之事?”
镜中人笑了一下,没待苏绾绾弄清这莫名其妙的一笑是个什么意思,忽觉后颈一轻。
竹枝在那人手中轻巧一挽,收走了。
苏绾绾紧攥金簪,急一转身,却对上一只向她递来的药瓶。
和裕王那只不同的药瓶。
“无论你如何想,只要你能对那颗药有所警惕就好。”那人含笑说着,又将手中的药瓶向她递了递,“这一颗是真的,虽然搁置了许多年,但药效不减,可应一时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