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的疯狂蓝图,其规模与危险性已无需更多描摹。
仅“以圣人杀劫为柴薪”、“召唤创造主意志”这几个词,便足以勾勒出碾碎一切常理的恐怖轮廓。马氏将这等秘密对她这个“相识不久的外人”和盘托出,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不是请求,是警报,也是一份无法推卸的重量,沉甸甸地搁在了她面前。
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这话背后,是资源近乎枯竭的窘迫,是防线将倾的危机。
李玥寰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杯底与木纹相触,发出细微的、近乎叹息的一声轻响。
“检查尸首,或陨落之地。”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更像在复述一件待办事项,“你需要我做什么?”
直接跳过了应承与否的环节,切入执行层面。这是她的风格,也是她给出的答案。
马氏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松缓的波纹,但很快又沉入深潭般的忧虑中。
“我需要你那双眼睛。”她说:“我们一族由天外天的伟大存在所创造,此方天道的圣人,其实并不能洞察我族的情况。但是你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你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我们不同。或许从你的视角……能感知到一些不同的波动。”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是彻底的坦诚:“但这风险很高。我们是在追踪一个疯子设下的陷阱。对申公豹这种陷入疯狂信仰的人而言,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他很可能会监控这些‘节点’。我们一动,他便可能察觉。至于他会如何应对,用何种手段反制……我目前也一无所知。”
李玥寰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膝上的双手。指腹有长期处理药材留下的薄茧,掌纹清晰。这双手救过人,如今却可能要去触碰一些远超生死概念的、危险而冰冷的存在。
酒馆里飘荡着炊烟与食物的暖香,凡俗的生机扑面而来,却仿佛与李玥寰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她感觉自己正主动走向一片已知的、深不可测的雷区。
但是她并不抗拒,也并不排斥。
不是为了任何崇高的理念,甚至不是为了某个具体的人。
仅仅是因为,当马氏说出存在某个疯狂仪式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是西岐大营里那些围着篝火说笑、为伤口愈合而欣喜、为明日口粮发愁的士卒面孔;是泾阳城中这些奔波生计、对头顶仙人之争浑然无知的百姓身影。
申公豹的仪式一旦开启,这些构筑了“人间”最基础图景的、脆弱而坚韧的生命,将会是第一批、也最无谓的燃料与灰烬。
她无法坐视这样的连累。
这种“无法坐视”,源于一种更冰冷的认知:有些混乱一旦开始,便不存在安全的旁观角落。你必须选择站在哪里,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试图,将那场注定到来的爆炸,推得离这人间烟火,稍远一寸。
“你打算何时动身?”她最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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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玥寰离开前,给伤病营做了安排。
她将日常调配的方剂写成详册,每种伤情对应何种处理,几时换药,何种体征需立即上报,都用炭笔绘了简图附在旁边。又挑了三个最沉稳的老卒,将消毒、缝合、辨识化脓迹象的手法反复演示,直到他们点头时眼里有了确切的把握。
“我去寻几味此地稀缺的药材,”她对负责后勤的医官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短则三五日,长不过旬月。”
医官不疑有他,只嘱咐山路难行,多加小心。
与马氏会合是在泾阳城外三十里一处荒废的山神庙。马氏换了装束,藕色布裙外罩了件深灰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背了个毫不起眼的竹篓,像个寻常采药妇。
“出发吧。”李玥寰轻轻握住了马氏的手,马氏的手心有着深刻的掌纹,带着令人安心的,坚毅的力量。
月光并非洒落,而是从仰望者眼底反向升起的薄雾,故虽隔九山八海,所有仰首者所见皆为同一枚冷焰。月光亦非实体,而是时空磨损后漏出的底光。月光实为无数极细的琉璃丝,当凝视者叹息,丝线便在空中相绞,形成暂不可见的拱桥,此桥为“最轻的桥”,其重量等于一声未完成的叹息除以无穷尽的眺望。
以月光为媒,不过瞬息,她们便抵达了峨眉山地界。
远远望去,群峰在暮霭中呈现深沉的靛青色,山巅积雪映着最后的天光,凛然而孤高。罗浮洞所在的主峰并不特别险峻,却有种独特的沉凝气韵,仿佛整座山都是一块沉睡的巨玉。
马氏闭着眼睛,在群山之间细细感应……然后她开始朝着某一处山峰走去,她们没有直接上主峰。马氏带着李玥寰绕到山体侧后,那里有一道被瀑布遮掩大半的裂隙。水声轰鸣,水沫飞溅,常人绝难发现其后另有乾坤……穿过瀑布,水幕后的岩壁果然有道狭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挤入。内里起初漆黑,行十余步后,前方隐约透出暗淡的微光,空气也变得干燥,带着尘土与陈旧香料混合的气味。
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甬道,壁上每隔数丈嵌着已蒙尘的萤石,提供勉强视物的光亮。甬道缓缓向上,拐过几个弯后,前方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