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处巨大的天然石窟,穹顶高悬,钟乳石如倒悬的森林。石窟中央,以整块青玉雕成的棺椁安静陈列,周遭按八卦方位布置着玉灯、香炉、以及一些李玥寰不认得的法器物事。
这里就是赵公明的停灵之所。但此刻,石窟内空无一人,唯有长明灯的火苗在静止的空气中笔直上升,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琥珀。
照理,此地当有弟子守灵。
但“照理”只是照理。
马氏抬手示意李玥寰止步,自己缓步上前。于棺椁前三尺处驻足,闭目凝神片刻,而后伸手推向棺盖——
棺盖滑开,并无异动。
马氏退后两步,方朝李玥寰微微颔首。
李玥寰走近。棺内,赵公明遗容如生,仍保持着生前的威仪。面色润泽,须发整齐,身着锦绣袍服,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握一柄白玉如意。一切看起来庄重而妥当。
然而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异常。
尸身皮肤在萤石冷光下质感过于均匀,毫无尸僵或萎缩之迹;交叠的双手指节弧度完美得不自然,犹如精心摆列的雕塑;更深处,整具躯体内里透出一股极度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存在感”——并非生机,更像某种陷入待机状态的器械。
马氏伸手,轻轻握住赵公明冰冷的左手。她指尖划过那早已凝固的食指,取一滴暗沉血珠,并不在意其干涸,只将那食指含入口中——
下一秒,她的瞳孔在昏暗的溶洞中骤然亮起,灼灼如点燃的幽火。
马氏松开口,赵公明的手指无声垂落回原位。她眼底那簇幽火般的亮光并未立刻熄灭,反而在昏暗石窟里拖曳出片刻残影,仿佛有某种无形之物正从她瞳孔深处退潮。
“你看到了。”马氏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某种解析标本时的专业冰冷,“他身体里……有‘种子’。”
马氏转向她,兜帽下的脸半掩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异常。
“我们这一族,”她说,每个字都吐得清晰缓慢,像在陈述某种基础的物理定律:“有一种……特性。不是法术,不是神通,更像是一种存在的‘倾向’。我们可以将普通人,也就是没有修行根基的凡人,转化为同类。过程不复杂,只需要接触,长时间的接触,在对方的意识里种下一粒‘认知的种子’。”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棺内:“但修行者不同。他们的道基、他们的灵台、他们对自我与世界根深蒂固的认知……都构成一层坚实的屏障。转化他们,不是播种,是凿井。你需要找到那道最细微的裂隙,然后将‘种子’埋进去,等它随着他们的修行、他们的情绪波动、他们的道心震荡……慢慢发芽,将根系扎进他们的魂魄结构里。”
李玥寰忽然明白了。不是控制,不是附身,是更根本的重塑。混裔不是在操控赵公明,是在将他变成同类。
马氏伸手,隔空拂过赵公明交叠的双手上方,指尖并未触碰,但空气中泛起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像热浪扭曲光线。
“圣人对我们这一族的了解,”马氏继续,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时明时暗。他们能感知到‘异常’,能察觉到某些事‘不对劲’,但他们理解我们的方式,依然建立在他们的道、他们的法则之上。只是……我们毕竟是天外天伟大存在的造物。”
“如果此时是圣人们在这里,或许能看出赵公明死得蹊跷,能察觉尸身有异,但他不一定能精准定位到‘混裔转化中途’这种具体的、属于我们族群内部的知识点。”
她看向李玥寰:“至于三教的弟子们……他们对‘混裔’这个概念本身都模糊不清。在他们看来,我们或许只是一群‘古怪的散修’、‘左道之士’,或者干脆被归类为‘妖族变异’。他们不会在日常戒备清单里加上‘防范意识渗透与存在性转化’这一条。就像你不会特意去防范空气里某种从未被命名过的毒素。”
李玥寰沉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她想起金吒的被注视感,想起杨戬对她“异常”的敏锐却无法定性,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如果混裔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认知的盲区”,那么她这个“异数”,是否也利用了类似的盲区?
“你看不懂,是正常的。”马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就算是你,没有我刚才的演示,没有直接读取他血液里残留的信息轨迹,你也只会觉得‘这尸体很怪’。”
她收回手,眼中的亮光终于彻底熄灭,恢复成平日那种深邃的平静。
“申公豹不止在赵公明身上做了这个。”马氏说,语气凝重起来:“碧霄、琼霄……那些一个个莫名其妙非要跑到封神之事中搅局的截教弟子,可能也留下了类似的‘种子’或‘锚点’。或许有部分还处于转化过程中,但一定有一批修士已经被转化成功,被申公豹所控制。”
她抬眼,望向石窟幽暗的穹顶,仿佛能穿透岩层,看见更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
“必须要让截教那边知道这件事。”李玥寰说,声音在寂静的石窟里清晰可辨:“如果放任申公豹拖截教下水,到时候通天教主圣人一怒,怕是‘混裔’的日子不好过了。”
暴露族群秘密,可能会招致圣人层面的清理和制约。
但不暴露,则更有可能让申公豹拖全体‘混裔’陪葬——事情一旦失控,别的圣人暂且不说,通天教主定会事后清算,没有哪位圣人忍得了这样的亵渎。
马氏紧抿嘴唇,没有说话。
两人转身,离开青玉棺椁,萤石的冷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投在钟乳石林间,如同穿行于巨□□错的齿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