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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的间隙（第2页）

“不必说。”杨戬打断她，依旧未看她，侧脸线条在昏光里显得冷硬：“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玥寰蹙眉。她不明白。往日她离营采药，他从未如此。是嫌她此次耽搁太久？还是……

她看着他明显不同寻常的态度，想起刚刚确认的、那迫近眉睫的巨大阴影，此刻最不需的便是内部无谓的龃龉。她放缓了声线，试图让语气更透澈些：“杨戬师兄，若我此行有何处不妥，你可直言。”

杨戬终于转回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眼底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闷烧，火苗被压在厚重的冰层下，却透出灼人的光。

“没有不妥。”他慢慢道，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缓缓碾过：“你本就不必事事顺着我，更不必……事事同我解释。”他停顿了一下，那语气里竟渗出一丝近乎委屈的涩意，“你与金吒，不也相处得甚好？何曾见你在他面前，这般小心翼翼，斟酌词句。”

李玥寰彻底愣住。金吒？这从何说起？她与金吒交往坦荡，多是金吒主动请教或相助，她亦欣赏其赤子之心，仅此而已。杨戬这突如其来的牵扯，令她茫然。

“金吒道友？”她困惑重复，“他为人赤诚，我与他……”

“是，他为人赤诚。”杨戬再次截断她，嘴角极轻微地一扯，那弧度却无半分暖意：“所以你能赠他亲手所编的绳结，助他抵御外邪，护他灵台清明——这般周到细致。”

绳结。她明白了。

“那绳结，是因金吒道友他当时……”

“不必同我说缘由。”杨戬声音陡然绷紧，泄出一股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完全厘清的燥意：“你能予他庇护之物，是你的考量。我无权过问。正如你此番‘采药’之行，去了何处，见了何人，是否涉险——”他盯着她，额间银芒难以抑制地一闪，“皆是你之事。与我无关。”

最后四字，他咬得极重。

杨戬紧抿嘴唇，营中曾有人瞥见金吒随身带着个古怪绳结，问起时，金吒坦然笑答是李姑娘所编。杨戬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像是被密密麻麻地戳下了针孔，升起令人烦躁的酸楚。

李玥寰也很纠结。那些说不出口的事情：碧游宫冰凉的甬道，周师兄眼底非人的幽光，马氏疲惫的侧脸，申公豹那疯魔的、以天地为炉的图景……像一团裹着碎玻璃的棉絮，堵在那里。

吐出来，会割伤听者，也可能引来更不可测的窥探。咽下去，则成为独自腐烂的负荷。

告诉他吗？说“我不是去采药，是去了金鳌岛，发现截教的弟子们或许正被另一种东西蛀空，而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沦为一场非人仪式柴薪”？

杨戬会信吗？或许会。但他信了之后呢？

这位玉虚宫的三代首徒会怎么做？上报师门？独自探查？无论哪种，都会将他拽离相对安全的、属于“封神”剧本的轨道，投入那片连马氏都深感恐惧的、圣人态度暧昧不明的未知阴影里。

杨戬的认知，即便比旁人开阔，其根基仍深植于那片框架。提前知道，对他未必是好事。

有些知识本身，就是诅咒。她不想将这诅咒递给他。至少，不是现在，不是以这种方式。

何况……他此刻的郁结，分明绕着另一条更私密、更细小的轴线。

绳结，金吒。她“小心翼翼”的措辞。

这些碎片拼凑出的图案，指向一种她此前未深想、或者说刻意忽略的维度。那维度更柔软，也更麻烦，与拯救或毁灭的宏大叙事无关，只关乎两个人之间具体的、硌人的温度。

杨戬仍盯着她，下颌线绷着，等待一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究竟是什么的回应。他的委屈是真的，烦躁也是真的。

这让她感到一种钝重的疲惫。应对阴谋与疯狂需要冷酷的算计，应对这种灼热而曲折的情感，却需要另一种她似乎更加匮乏的……心力。

“杨戬，”她第一次省去了“师兄”的敬称，声音低而平直，仿佛剥去了所有可能的修饰，露出底下最朴素的质地：“有些事，此刻确难尽言。非为隐瞒，而是……”她顿了顿，寻找着不至于泄露太多、却又并非搪塞的词语：“而是知晓本身，有时即是负累。我不欲将此负累，轻率予人。”

她迎着他未曾移开的目光，继续道，语速缓慢：“至于金吒道友……他近日为外邪所扰，心神不宁，那绳结仅为权宜之计，助他暂得清静，无他深意。”她停了一下，终究还是补了一句，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些微涩然：“你……是与他，与其他人都不同的。”

杨戬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最后一句话，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眼底那片暗涌的潭水。他绷紧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那里面翻腾的燥怒与委屈，被这简短的、近乎直白的区分，稍稍搅乱了节奏。

他看着她，眼神柔软了下来。

“营中这几日，还算平静。”他声音里的尖锐褪去了，恢复了几分往常的沉稳，只是底下仍潜藏着一丝未能完全释然的凝涩：“只是……你自己行事，务必谨慎。”

知悉一切，却无人可诉；必须行动，却步步杀机；渴望联结，却不得不先筑起心墙。

“我会的。”李玥寰最终也只是对他微微颔首。暮色中，她的轮廓有些模糊，唯有眼神依然清晰，平静之下，藏着只有她自己知晓的风暴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