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阵和服纺织工业公会作出一项前所未有的大胆决定:十一月十二日至十九日,八日之内全部织机一律停工。十二、十九两日本是星期天,实际上只停工六天。
原因颇多,概括成一句话,即是经济上的考虑。由于生产过剩,库存衣料达三十万件。为了打开销路,改善经营,才采取这一措施。此外,也因近来银根紧缩之故。
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收购西阵衣料的商号相继倒闭。
停机八天,大约可少产八九万件,这个措施看来能奏效,估计会成功。
然而,西阵纺织街,尤其是小巷里,一目了然,很多零散的家庭作坊,也都服从这一决定。
一座座小房子,瓦顶陈旧,屋檐很宽,鳞次栉比,匍匐在地面上。即使有二层楼,仍很低矮。窄得像甬道似的小胡同,错综交杂,连织机的声音,听着都显得晦暗。这些大概不是自家的机器,而是租来的。
然而,提出申请,要求“破例不停机”的,统共只有三十多家。
秀男家不织衣料,光织腰带。有三台高机,白天也须点灯。不过,车间总算亮堂,屋后也有空地。可是,屋子之小令人不禁要想,简陋的厨房用具,家人的坐卧休息,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秀男身体健壮,既有才干,又有事业心。但坐在高机窄窄的板条上,年深月久,屁股上说不定会坐出老茧来。
那天约苗子去看时代祭,皇宫大院里的青松,倒比穿各朝服装的游行队伍,更吸引他。这或许是得以从日常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的缘故吧?而面对狭窄的山谷,在山上劳作惯的苗子,倒并没有怎么留意……
不过,自从时代祭那天,苗子系了自己织的带子以后,秀男干起活来劲头更足了。
千重子和龙助、真一两兄弟去了大市回来,虽说不上是非常痛苦,有时总觉得一颗心仿佛失落在哪里似的,仔细一琢磨,还是因为苦恼的缘故。
十二月十三日的“准备年事节”已经过去,京都的气候也进入了地道的冬天,极其多变。响晴的天,会下起阵雨来,时而是雨夹雪。时阴时晴,阴晴奠定。
按京都的风俗,从十二月十三日的“准备年事节”那天起,便要准备过年,送年礼。
信守这些老规矩的,仍要数祇园那些花街柳巷。
艺伎和舞伎要给平素照应自己的茶馆、歌舞师傅和年长的艺伎家送镜饼[35]。
然后,舞伎四处拜谢。
见面要说“恭喜发财”,意思是这一年已平安过来,明年还请格外照应。
这一天,艺伎和舞伎打扮得比平时更加花枝招展,来来往往,提早到来的岁暮即景,把祇园一带点缀得花团锦簇。
千重子家所在的这一带,没那么热闹。
吃完早饭,她一个人上楼,随便打扮了一下。可她时时发怔,停下手来。
在北野的元鱼店里,龙助的话,情见乎辞,时时在她胸中起伏。要是婴儿时的千重子,给扔在他们龙助家门口该多好——话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
龙助的弟弟真一,和千重子是从小就认识的,一直同学到高中,性情温和恭良。千重子知道真一很爱她,可他从来没像龙助那样说过使她动心的话。千重子可以不拘形迹,同他在一起玩。
千重子梳好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下楼来。
快吃完早饭时,北山杉村的苗子给千重子打来了电话。
“是小姐么?”苗子谨慎地问,“我想见见你,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苗子,真怪想你的……明天好么?”千重子回答说。
“什么时候都行……”
“你到店里来好么?”
“原谅我,店里我不能去。”
“你的事我已经告诉妈妈了,爸爸也知道。”
“店里总有伙计什么的吧?”
“……”千重子沉吟了一下,“那么,我到村里来吧。”
“那太高兴了。可是大冷天……”
“顺便也想看看杉树……”
“是么?这儿不仅冷,说不定还会下阵雨,你要准备好了再来。尽管我可以点上几堆火。我在路边干活,你一来我准瞧得见。”苗子爽朗地说。